张爱玲有一篇散文 “夜营的喇叭”, 玲珑剔透, 极短, 不过 300 字. copy & paste 如下:
晚上十点钟, 我在灯下看书, 离家不远的军营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调子. 几个简单的音阶, 缓缓的上去又下来, 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简单的心.
我说: “又吹喇叭了. 姑姑可听见?” 我姑姑说: “没留心.” 我怕听每天晚上的喇叭,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说: “啊, 又吹起来了.”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 声音极低, 绝细的一丝, 几次断了又连上. 这一次我也不问我姑姑听得见听不见了. 我疑心根本没有什么喇叭, 只是我自己听觉上的回忆罢了. 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
可是这时候, 外面有人响亮地吹起口哨, 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调子. 我突然站起身, 充满喜悦与同情, 奔到窗口去, 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谁, 是公寓楼上或是楼下的住客, 还是街上过路的.
铃兰呢, 从小住在海军宿舍大楼, 听隔篱邻舍的哥哥仔, 在走廊或天台吹口哨, 吹得特别轻松, 恣意潇洒, 或清脆, 或悠长, 像竖笛, 像口琴, 像蒙古呼麦, 又像小鸟在歌唱.
尝试学吹, 可是, 无论怎样拚命撮嘴吹气, 别说吹出音阶, 气若游丝的声音与不响相差无几, 便以为那是男孩子的绝活, 会吹的是 Boy, 包括一些小流氓, 不会吹的是 Girl. 我小学同桌的阿嫦, 嘴巴宽又阔, 嘴唇不厚不薄, 一张嘴说话, 活脱脱川老头的 style. 望向她, 虽然眼睛又圆又大, 可大嘴巴却是五官之中最引人嘱目的. 有一天, 骤然惊觉, 阿嫦竟然会吹口哨, 在两个八度之间自由游走. 我不服气了, 然而, 纵使将嘴鼓扁, 就是不响. 终于泄气, 自认是个笨蛋, 由此心生自卑. 后来, 读医学院郊游时, 又听《童年》口哨声. 我贼心不死, 再度尝试, 依然不响, 其时, 已不再嘟嘴生闷气鸟, 才不为此受罪呢, 有啥好遗憾的, 不是有人吹给我听么?
二天前, 专程去AP 的博客听他唱歌, 其中时长 3:09 分的《乡间小路》, 听了 3 遍, 不是被他磁性的嗓音电晕, 亦不是八卦跟他合唱的妹子与他的情缘, 而是为了在 1:41 - 2:00 时段的口哨间奏. OMG, 多么熟悉的声音! 不就是给 baby 把尿时的人声吗? 嘘 … 嘘 … 嘘 … 这种吹法, 我也会. 原来, 不是笨, 只是没运气遇上 AP 级别的教练, 事实上, 有嘴就行, 甭管大嘴小嘴. “嘘嘘嘘” 是口哨音乐的一个分支, 且是昔日无比温馨的记忆呢.
云深处, 寒咝咝的世界里, 有人画一幅油画取暖, 有人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在街头巷尾吹口哨了. 那些年, 人们不在网上找乐子, 他们的乐趣浑然天成. 情不自禁吹口哨的人儿, 将生活的底色注入口哨中, 无论喜气洋洋或心事重重, 皆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 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