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的朋友叫钟书海。他中等个子,体形削瘦,皮肤白皙,五官长得端端正正,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富有磁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时闪烁着聪明和快乐的眼神,给人有一种亲和感。不过他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紧闭着双唇,嘴角还时不时流露出嘲讽的微笑,这又让人产生一种难以亲近的错觉,正是这两种特质的完美组合,使他颇具男人味,外加他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和不修边幅的艺术家打扮,又拔高了他的男人魅力。
自打钟书海拿到盼望已久的签证,就使出浑身解数,动用一切关系想方设法尽快出国。对他急于出国的举动,周围的人觉得不可思议,家里人更是错愕不已,可他不为所动,前后仅用了5天时间就离开了上海。在飞机飞临澳洲上空的时候,钟书海兴奋的拉开飞机舷窗,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而又崭新的天地。他抱着极大的热情和信心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丹丹在他生命中又一次的出现,使他高涨的热情又添上几份浪漫的幻想,就像此时此刻出现在飞机舷窗外那一片晨曦微露的霞光,色彩斑斓,绚丽多姿。
在悉尼不仅可以见到丹丹,也能跟阔别已久的姐姐重逢。他的姐姐名叫钟书琴,早在十八个月以前就来到这里。刚来这个陌生国度,钟书琴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日子。来了第二天,她便一头栽进了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挣钱那种疲于奔命的留学生活,无休无了。每天除了上床睡觉之外,剩下的时间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不停的"忙"。后来她靠着疯狂打工,省吃俭用,拼命攒钱,没几个月便积攒了一笔学费。接下来,她赶忙给自己的弟弟也办了个赴澳留学申请,不过这次的留学申请办得并不那么顺利,申请入学倒还简单,难的是他们那批签证申请都卡在了北京大使馆,石沉大海似的一拖就是大半年。最终他还是比别人来得幸运,顺顺利利的拿到学生签证。
钟书琴在悉尼机场见到弟弟的时候,她是既高兴又激动,高兴是自己所付出的努力都没白费;激动是因为今后自己在生活上添了一个帮手,精神上有了一个休憇的港湾。孤身女人在外闯荡本来就不容易,要是有一个坚强的肩膀可以依靠,有一份手足亲情得以慰籍,其力量足以抵御生活带来的种种挑战,这远比金钱来得更加重要。
在从机场到家的路上,钟书海显得格外志得意满,神彩飞扬,高兴的犹如小孩般的有说有笑,问这问那,可是话里话外又无不流露出对丹丹的关心,至少他姐姐是这样认为的。到了家里,钟书海顾不上喝口水,便迫不及待地给丹丹打电话。这通电话至少打了有大半小时,要不是钟书琴在一旁再三的催促他快点结束,恐怕还要没完没了的聊下去,这让钟书琴觉得是一种厚此薄彼的冒犯。让她不舒服的不光是这些,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她想不明白,自从他与丹丹通过电话之后,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游览市区各大景点时,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晚上,由她出面,请来几个朋友到家里来聚餐,一是为了给弟弟接风洗尘。二是把他介绍给朋友们,以后大家彼此有个照应。宴至深夜,客人才散尽,钟书琴觉得自己弟弟整个晚上都是蔫头耷脑,心事重重,甚至还早早的离席,回房睡觉去了。
重逢是快乐的,也是温馨的,可这种美好的感觉持续没多久,钟书琴便被一种莫名的担心和忧虑所取代,究其缘由,全都是因为丹丹所引起的。
第二天早上,钟书琴准备带弟弟去唐人街的金唐酒家"饮茶",顺便在唐人街走走看看,游览一下悉尼情人港的美丽风光。可是他却执意不肯去,说一定要先去丹丹那里。听到弟弟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她对丹丹更加的怨恨。
钟书琴在厨房一面做早餐,一面生着闷气。忙完一阵子之后,她把做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又开始接过刚才的话题说了起来:"小弟——你当初写信来要我给丹丹安排一个住处,我二话没说就给你张罗这件事情。可是等我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却临时改了主意,弄得我一头雾水,错手不及,我想不光是我受到耍弄,你也一定有被戏弄的感觉。"她停了一下,看见弟弟只顾低头吃着盘里的蛋饼,看来刚才的那些话并没有触动到他,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她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但凡正常一点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情。"
"我得当面去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她有她的为难之处。"钟书海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没个谱。丹丹确实变了很多,完全不是当年清纯无暇,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自从她成家之后,他们俩就少有往来。丹丹婚姻生活的不幸,他还是从她哥哥那里得知此事。听到这个消息,钟书海的心就再也没法平静下来,本来他对丹丹早就没了非份之想,可现在又让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并在心中蔓延燃烧,到后来更像是一团被风吹得越来越旺的火焰。他想接近她,更想帮助她,可是丹丹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推脱,后来还是为了她澳洲留学的事情,他们才勉强见过几次面。他对丹丹太了解了,要不是她哥哥出面,她自己决不会开这个口。本来他们俩人约定,一旦拿到签证就一起结伴同行,先暂住在姐姐钟书琴的家里,可是这前后两个愿望都没能实现。他隐约感到丹丹的别别扭扭,似乎在有意躲着他,这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心里也不大明白。
"她是你什么人,让你如此放心不下?"钟书琴最想要弄清楚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按理来说他最该关心的是自己在上海的老婆和孩子,也理应先给老婆打电话报个平安,但事实是这层关系全都颠倒了过来。钟书琴觉得丹丹简直是个狐狸精,差不多都快成她的眼中钉了。她现在真有点后悔把弟弟给办出国,要是他的婚姻出现问题,如何向家里人交代,这个责任她可负担不起。现在只有她可以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如果她有能力做到的话,不过看到弟弟一脸的倔模样,她自己也没了主意,"你刚来这里,要紧的事情是先调整好自己,早点去学校报到,早点找一份工作,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你不可能一直住在我这儿,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她停顿一下,见弟弟还是没吱声,接着改用较为和缓的口吻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再说你也是一个有家庭的人,这孤男寡女在一起成何体统。"
"姐,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只是去看看她而已。"钟书海极力争辩的说。
"就这么简单?"
"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在跟丹丹交往中,我会严守分际,你就放一百个心!"他也知道这话说得有点口是心非。
"那又能怎样呢?——我可要告诉你,她刚来的时候跟我打过电话,听她的口气似乎过得很不错,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放心的。"
"丹丹这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从不麻烦别人。更何况她家里还托我带了点东西给她,你说我不去见她行吗?"钟书海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见她不行,而且要快。在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挂断电话,插翅飞过去见她。在他看来电话那头的丹丹表现有点冷淡。
"你下个星期去也行,甚至过几个星期都无妨。哦——你们不是在同一所学校上课吗,我看你在学校交给她更合适。"钟书琴瞟了她弟弟一眼,见他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禁暗自吃惊。她觉得有必要加重语气说话,爱听不听随他去,反正她都得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看不出你有什么法子来帮她,你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怎么帮?反正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再也不想管,也没这个精力来管。"说完,她一赌气再也不想理他。吃完早餐,她便悻悻地外出购物。
他们姐弟俩出生于上海一个富裕家庭。他们的外婆是30年代上海滩颇有姿色的舞台剧演员。有一次在兰心剧院的一场演出中,被一个有家室的富商看中,从此息影隐退,做了人家的姨太太,不久就跟这个富商生下一个女孩,也就是他们的母亲。1949年解放前夕,富商举家迁居香港,只留下他们的外婆和母亲住在福州大楼一套精致的公寓里,靠着从香港寄来的生活费度日,这些钱足以让她们母女过得相当的优裕。后来母亲认识了在江南造船厂当工程师的父亲,两人恋爱结婚后,很快有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一家人生活过得安稳美满。
钟书海跟丹丹的哥哥是非常要好的同班同学,自然与丹丹相当熟识。在丹丹眼中钟书海就跟她自己哥哥一样,亲切自然,高高大大。他们两家离得不远,钟书海喜欢到丹丹家里去玩,有时形影不离的一呆就是一整天。在无书可读的年代里,大多数同龄人都是靠嬉游玩耍来打发时间。可是丹丹非常与众不同,她不仅爱动贪玩,还爱看书,爱画画,特别喜欢看旧时风靡上海滩的电影画报。于是钟书海就从外婆的旧皮箱里偷偷拿来许多旧杂志,像是《电影生活》《时代电影》《影迷画报》等,借给丹丹翻阅。丹丹也在这些杂志里认识了当时的电影明星胡蝶、白杨、阮玉玲、王人美、上官云珠。她喜欢这些电影明星,也喜欢上海十里洋场那种五彩缤纷,绚丽夺目的华彩画面,更对旧时上海滩的霓裳华服感兴趣,各式旗袍、织锦缎夹袍、布袍、唐装、风衣,斗篷、布帽,有段时间她曾幻想过当一名时装设计师,毕竟衣裳是文化中很灿烂的一部分。钟书海的兴趣则更偏重于男孩子。他动手能力强,什么都能露两手,而且他对画画也表现出很高的天份。那时他父母亲见他整天游手好闲的,便送他去拜师学艺。老师是一位小有名气,赋闲在家的画家。钟书海学画的时间安排在每周六的下午,学费10元人民币一个月,主要学习西法美术,速写、素描、水彩和油画。钟书海和丹丹相象的地方很多,尤其两人都热爱绘画艺术,有段时间,他们在外人眼中就像兄妹一样的亲密无间。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钟书海觉得他和丹丹之间的关系,悄悄被一种甜蜜的情感所代替,充溢着青春的激情和幻想。他喜欢丹丹,至于为什么喜欢,他自己也说不清。1973年,他中学毕业,被分配进了远洋运输局,当了一名水手。他对丹丹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愫便戛然而止。
短短几年的海上生活,他几乎跑遍世界各个角落,经风雨,见世面,更难得的是磨砺人的意志,不过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轻,多病,多虑和失眠症,严重困扰着他的生活。不仅如此,他对绘画兴趣大减,画画时作时辍。1977年恢复高考,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他考入一所师范学院绘画专业,开始正而八经的学习起了绘画,从事艺术实践的创作。毕业后,他在离家不远的中学当美术老师。美术老师就是个闲职,所以他把时间都用来读书和画画上。读书使他爱于思考,画画又让他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不受约束地天马行空。女孩子们觉得他高高在上,距离太远,可是一旦了解了他,却发现他的性格具有一种刚柔并济的魅力。上海男人大多都是"豆制品",虽然香味可口,却一碰就碎,一戳就破。可他不一样,身上不乏柔情和侠义,成熟与稳重,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表,满肚子的学问,自然而然成了姑娘们心中的偶像。可是他找女朋友总是有意无意的跟丹丹对标,不过愿望和现实永远存在着落差,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丹丹已经成了他的过去式,跟她长相厮守只有等下辈子才有可能,如果轮回之说存在的话。于是,心灰意冷的他选择了草草结婚,而结婚对象居然跟丹丹有点神似,至少丹丹的哥哥这么认为。他们婚后有一个女儿。
"男人因厌倦而结婚",这是社会上不少人的共识,可是结婚之后的男人到底如何呢?似乎没一个定论。不过对钟书海来说,结婚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幸福,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痛苦,这种痛苦在难以启齿的表象下面,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这里面发生的事情,恐怕他到死都不愿向人提起。他唯一能做的是把痛苦深埋在自己的心底。他选择出国留学,在外人眼里是为了学习深造,而背后的动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为了逃离这个家庭,在他眼里家近乎一个地狱。而丹丹的出现,就像是找到了一个逃生的出口。不光是这样,他觉得他和丹丹的命运是如此的相像,都是在逃避让他们无法释怀的痛苦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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