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午,我没有回植物园吃饭。北京城太大,早上从植物园坐车就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所以我就在这个水清沐华园的外面不远的小巷子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面馆,吃了一碗带香菜的茄丁面。外面的街道灰扑扑的,车和人都骆驿不绝,但是每个人都都是那么地陌生。我还是想念南昌的那个谢家村,那个学院路,那个刚刚完成两年学业的地方。我感觉对那个远方的英雄城的感情来得更深沉而持久。那里是我成长的地方,而这个城市,让我亲近不起来。
我提前了二十分钟回的教室。人来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不上课的缘故,那苦大仇深的气氛淡了一些。满满当当的教室里,前面的位子还有那么几个,我随便挑了一个前排位子坐下后,漫不经心地开始等待那个邵老师的讲座开场。
我正瞟着门口的功夫,赫然发现一个穿着米白色T恤的女孩子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不就是和我一起分享过词汇书的那位嘛!一上午我都没有特别留意她,这会儿倒是见到了。我赶紧朝她微笑致意,她也发现我了,嫣然一笑,朝我走近来,指着我身旁的空位,问我道:“你好呀!这位子没人吧?”
我赶紧回答:“没,你坐吧!”
她笑呵呵地从容取下背包,就坐在了我的旁边。还有几分钟才开场,她看上去也挺友善的,于是我觉得气氛不要那么冷场才好,于是决定和她攀谈几句。我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告诉她:“我叫真芳,这个秋天就要去金陵大学读研究生了,你呢?”
“我叫卫潇,燕京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秋天就大三了。”她也笑着回应。
“这么巧!我坐公交车好像每次都路过你们校园北边吧!我们金大和你们燕大都是很早以前,外国教会建立的那一批高校呀!”
我感到巧,不仅是因为金大和燕大同是曾经的教会大学的缘故,更巧的是她居然和卫雪同姓。这让我有些特别的感觉,既是惊喜,又突然觉得好像和她又有些缘分似的,虽然我们其实很不熟。她的名字,让我又回忆起了她给我第一印象的微笑,真是人如其名!当然,我自然不用告诉她这么多细节,反正今天过后也就这么别过了。
“是啊,刚入学的时候正好赶上学校搞了八十周年校庆,来了很多校友,首任校长司徒雷登的后人也出席了呢,很是热闹,呵呵。”她看上去还挺能说的,和我也并不生分,也真是奇妙的感觉。
那个司徒雷登,我知道,一代伟人曾经写过一个文章抨击美国政府的虚伪,那时候他正任美国大使,所以让他成为了一代国民记忆中的美国人的代表了。我报考金大的时候,才知道,他不仅是那个倒霉蛋大使,也是金大的知名教授。没想到,他居然还当过燕大的校长呢。
“哎,可真巧了,司徒雷登在金大当过教授呢,看起来他和咱们学校都很有缘分嘛!”我赶紧告诉她。不过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这么说可能会让她误会我想暗示我和她也会有些缘分。我有些窘,偷偷地瞟着她,幸好看上去她好像并不在意,让我松了口气。
“你是准备读完研究生再出国吗,还是可能会提前走呀?”她开了个新话题。这倒很合理,来这里上GRE英语的都是奔着出国去的,问问什么时候出国太常见了。
“应该是读完再走吧。主要是自己研究基础不太牢靠,也没什么论文,现在申请估计也有难度。你呢?”
“我还没确定什么时候,可能先在下学期加入我们管理学院的老师们的课题组先做一些研究吧,自己再准备一下英语。这不就来了这个培训班嘛!呵呵呵。”她说着话,自己又笑了。她的笑给人感觉很亲切,彷佛和你熟识已久,让你觉得和她的距离好像近了很多,虽然我们之前话都没说过几句。
“哦,你学管理学的!”我感觉到自己调门有点儿高了,隔壁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啊,怎么了,你也是吗?”她有点惊讶,又好像有点额外的欢喜。
“现在嘛,不算是吧。我现在学生物学。不过之前自学考试的时候我学的是管理学的大专。”
“哦,那可真巧!我们差点儿同行了啊!”她好像有些善意地调侃了一下。
“嗯,不过后来我觉得我们在基层工作也没多大意思,所以还是觉得想做科学研究吧,于是又出来读了生物学。”
“那也挺不错的!生物学现在出国也容易,国外的先进科学技术学好了回来也挺棒的!”
说话间,一个戴着宽边眼镜的高个出现在门口,朝大家微笑挥手致意,人群中一阵骚动。我们都很熟悉他了,因为他的名字和样子在有意出国的人群中已经家喻户晓了,那就是邵迈堂老师本人。
新西向英语学校,有一个著名的口号,“从绝望之山,砍下希望之石,筑就成功之基。”句子挺拗口的,据说来自那个美国的民权斗士马丁路德金,我也没细究,但是听上去还是挺鼓舞人心的。我现在和卫雪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绝望境地了,反正我挺灰心的,不知道怎么才能砍下那块叫“希望”的石头,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功。
下面有学生大喊了一句“老邵好!”
邵老师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和大家说:“同学们好!我早就想来看望大家了,现在总算找着机会了。”
同学们都知道他不是认真的,但还是轰然笑了。接着他就开始了他的开场白:“同学们,你们很多人知道我,也有不那么知道的。我是邵迈棠,这个新西向学校的校长。咱们今天呢,就是拉拉家常,聊聊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希望你们都能够成功实现你们的人生理想,铸就辉煌。那就是我办这个学校最大的心愿。”
接着他就开始了他的求学经历和创办新西向的历史介绍。他的话里,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说他入学燕大全凭运气,然后出国也多次不成功,因为签证官给他设置了额外的难度。
“后来,我想,反正出不去了,总得找个事情干干吧。就这样,我就先给想学英语的人上上课。没想到,大家好像还挺喜欢这些课的。能帮到大家,我特别有成就感。我后来办起这个学校以后,一忙起来,就忘记自己要出国这个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得感谢那几个签证官,要是他们当时放我过去了,估计我也加入留学生大军,比你们先一步去体验美国生活了。不过,那样可就没法服务大家了呀。”他这个调侃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整个教室里气氛显得活跃起来。
“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放弃希望。要坚信自己,总有一天,终将到达成功的人生巅峰。”最后,他用这句带着力量的话,结束了他的培训班的结业寄语,赢得了大家的一片掌声。
不少同学开始围过去找他要签名,不过,我不想去凑热闹。我看了一眼卫潇,恰好她也看了一眼我。我俩相视一笑,我问她:“你想去要个签名吗?”
她摇摇头:“算了,他是我们燕大的校友,熟人,就不了。对了,要不,咱俩留个联系方式?这样出国路上有个考友,可以互相鼓鼓劲儿?”
我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个,但她这么一提议,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我立即答应了:“好啊!”
于是我们在各自的电话本上互相留下了QQ,呼机,电子邮箱,还有家里电话。我扫了一眼她的名字,啊,原来她姓“魏”,倒是和卫雪的“卫”同音不同字。即使这样,还是让我觉得挺巧合的。
写完了以后,我们互相鼓励了一下:“加油!保持联络!”就这样,我和这个临时同学就暂时告别了。
知道她家就在北京后,我开始修正了自己从早先公交车售票员们那里得来的偏见。本地的北京人也有像魏潇这样的,确实对得起自己来北京前的“热情大方,气度雍容”的想象,首都人民不错!
这么几个星期下来,我开始觉得魏潇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我感觉自己都有些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过去了。这种想法让我负罪感挺强的,即使卫雪现在对我爱理不理,我也觉得我该对她忠心,被魏潇吸引自然是大大地不对。现在,培训班就这么结束了,让我松了口气:自己还是有定力的,没有动摇对卫雪的感情。
说起我的QQ,那还是去年秋季开学后才申请的。自从开学前操场一幕后,我每天走路都会注意看能不能看到卫雪。结果,有一天我在学院路上去买东西,发现一家网吧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卫雪嘛!我悄悄地走近到她旁边,装作很随意地说:“欸,怎么这么巧,你在这里?”
她好像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到是我,就笑了:“你不是在学习的嘛,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我路过,看到你了,就来给你打个招呼。”我自然不会告诉她,我一直在注意她。“你这个是个什么新东东?”
“啊,那是一个叫OICQ的通讯软件,又叫QQ,可以联络远方的网友。你要试试吗?”
我对远方的其他陌生人没什么兴趣,我倒是对近在眼前的她很有兴趣:“真的?那我也申一个看看?”
卫雪很快就帮我申好了一个新的号码,然后,她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网友。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加过其他网友,因为我对其他网友都不感兴趣。而和她,我也基本不用QQ联系,因为我们天天都在教室里一起上课。那么小的班级,找她说话实在是太方便了。
因为都爱小说,我和卫雪一直不缺话题。虽然要考研的缘故,我小说看得少了,但是我爱和她聊那些互相知道的文学作品,我们谈《平凡的世界》,谈《红与黑》,自然也谈她在看的小说。早先她看的那些小说,是池莉写的,像什么《来来往往》,还有《口红》什么的,我偶尔也去翻一翻,但是觉得生活气或者市井气很浓厚,好像不怎么对我胃口,就没细看。后来,她开始看《荆棘鸟》,一个名叫麦卡洛的澳大利亚作家的书,看起来有点儿异域风情,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思,觉得她这个人也变得更有意思起来了。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为了一段隐秘的地下情而受苦,就像是书名里的那个鸟儿,把荆棘刺进胸膛,然后唱出更婉转优美的曲子来,实在是个悲剧故事。
这一年下来,现在再回头来看,我为了和卫雪的情感而受折磨,何尝不像那只荆棘鸟一般。只不过,我能力平庸,可唱不出什么像样的歌儿来,只能白白受苦罢了。并且,这种折磨,我也不知道最后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解脱。也许,时间才会最终告诉我吧。
《念》第二章 故乡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