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我逃过一次票。
文革期间的某日下午,我,一个9岁的小姑娘,跟着张姐和她同学去她学校玩。两位大姐姐是初三学生,但在我的眼中她们是无所不知的大人了。她倆的母校重庆字水中学在江北区(现渝北区)。我跟着她们从市中区(现渝中区)乘车去江北,途进嘉陵江大桥,然后又乘了好几站。自打我记事以来,重庆公共汽车上的人多如牛毛,每时每刻都像下水饺,售票员无法监察每一个乘客是否买票,这就给了逃票者可乘之机。有时在乘客下车以后,售票员站在窗户边观察,会突然高声疾呼,那个穿X衣服的女的(或男的),污车(方言逃票的意思)嗦!补票!不要脸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票的人纵使达成了目的,也十二万分的丢人现眼。记得我们快要下车时,張姐塞给我一本连环画(重庆人叫娃娃书),耳语道:“下车后马上边走边装着看书……”我听着脸红心跳,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老实巴交的父母把我们塑造成中规中矩的乖娃娃。
下车和上车一样,依然拥挤不堪,在前呼后拥中我们被人撂在人行道上,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娃娃书,不时用余光去瞥她倆,只见她们勾肩搭臂装模作样地低头读书……如此骗过售票员的眼睛,让她误认为我们不过是几个路人。
后来长大之后回忆此事,认定张姐她们是逃票的老手,否则难以想出那样的“阳招”来。不过,张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难处,那时候她的父亲在监狱中服刑,母亲去了外地谋生,家中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她在我们家寄居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放在今天,一个成人或者一个腰缠万贯的富人把逃票视作儿戏,应该怎么去评判这种行为呢?
某年春天我在华盛顿DC度假,与朋友聚餐的时候经作家A介绍,认识了一位从新疆“嫁到”吉尔吉斯的中年人C先生。此人自称资深导游。中等身材,黝黑结实,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历史地理、人际交往、家庭教育……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喷出,兴致所及还哼起俄罗斯民歌……他谈及自己多次来美,这次是专门看望游学的女儿,顺便考察DC周边的房产行情,说是准备投资移民。某日,A邀请朋友们去他家吃饭。住在附近的C和我约定一起乘地铁去。
刚来到地铁口,C对我说:“我的乘车卡没有钱了,等会儿你刷卡进去的时候,我跟你进去。”
“这样不好吧。”我感到很诧异,对他说:“你去充值呀,我等你,”
“我口袋没有带现金。”他回答。
我正想说,你没有现金总有Card吧,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来到了刷卡的入口处,我刚一刷,他就钻了进来,我顿时羞愧难当,好像自己成了“同案犯”。
吃完晚饭往回走,走到地铁口我劝他:“你不能像那样了,去充值吧。”
“不用!”他坚定地回答。
然后,乘我刷卡的时候,他又挤了进来。旁边有一个女人瞅着我们,可能以为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倒霉的夜晚,我就成了被迫协同作案的不良乘客。
当天夜里,我越想越不舒服。于是,发信息对他说:“今天晚上我被动地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是一名基督徒,想起来有负罪感,心里十分难受。希望你再也不要这样行事了。”
C回信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一看,不禁火上眉头。"你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反倒教训我。你这样做,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孩子?”我想,他一定常带着孩子干类似的事情。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又没有危害谁!”他无赖地辩解。
"一个世界公民,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不能白白地享受公共事业提供的好处……”我据理力争,无疑是对牛弹琴。他又反复强调自己并未侵犯他人利益。鸡同鸭讲,无法沟通。
事后我反省自己哪一个环节没有做好,那就是,当他坚持说没现金充值的时候,我应该拿钱帮他充值,兴许就不会成为‘同案犯’。拿钱买一个心安理得也好呀。当时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我的反应太慢。有一个懂我的朋友曾经这样评价我的思维,反应不快,但很准确。
是否逃票,看似小事,但却可以度量一个人的信用度。在法治国家,人们往往把它作为考察一个人品质的标尺。比如在欧洲,人们乘坐公交全靠自律,大多时候是不用出示票据的,但是如果偶然抽查到某人逃票,那么带来的恶果是你无法预料到的。曾经在媒体上读到这样一个新闻,说的是一名中国女生在法国留学期间,侥幸逃票好几次,久走夜路总会撞见鬼,终于有一次她被抽查到逃票。后来她毕业之后去法国的一家大公司应聘,学习成绩十分优秀的她,应聘面试无懈可击,令她生出
稳
操胜券的美滋滋来。然而最终这家公司并没有录取她,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遂去电问个究理。对方明白地告诉她说:“很遗憾,你曾经在某年某月某日乘地铁时逃票。” 可以想象她是如何的追悔莫及。
如果这个案例是我间接听来的,缺乏真实依据,那么接下来我就讲述一个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
7年前,我在布达佩斯的一个教会邂逅了一位70后L女士,她是因为遇到了无法排解的苦闷才来寻求神的帮助的。
L和先生是实力雄厚的中国东北生意人,他们从和俄罗斯做生意起家,在国内国外有多处房产,一家四口是投资移民。她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患有先天性的疾病,政府赠送一张免费乘车卡给小孩享用,可是L常常和儿子共享这张卡。有一次在地铁上被工作人员抽查到了。按理,如果她马上认罚也就过关了。但是,对方却把她告上了法庭。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原来,她被查到之后与对方发生激烈争执,对方声称她有肢体上的攻击。L自述,那是因为对方拿了她的卡包,她伸手去抢,所以……
现在她面临着一个可怕的后果,那就是一旦败诉,很可能被驱逐出境。如果她被遣送回国,她的先生不可能留在匈牙利照顾一双儿女,所以,这事影响到一家人的命运,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夫妻之间为这事闹得不可开,念中学的女儿情绪受到严重干扰,无法正常学习……
L遭到内外夹攻,时刻担忧被遣送回国。一夜之间让忧愁染白了头。蓬头垢面,满面憔悴,像失去水分的苦瓜,看上去比我这个50后还苍老。
我很想帮帮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对她说:“既然你寻求神的帮助,那就对上帝说实话吧。如果做得不对,就老老实实向神忏悔,相信只有神才能帮助你。”
后来L请了律师帮她打官司。这场官司断断续续拖了一年,L郁郁寡欢,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受尽熬煎之后终于等来了结果,那就是L女士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监外执行。之所以可以从宽处理,那是因为律师在法庭出示了L的医生证明(严重的抑郁症),同时她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儿子需要照顾。
一张小小的地铁票所引发的不小的官司。无论从法律后果来看,还是从对当事人及其家庭成员的身心影响来看,其后果都是出人意料的。
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让我们和难忘的一年握手告别,张开热情的手臂去拥抱新的一年。愿世界和平,远离硝烟和病毒;愿每一个家庭吉祥如意,祝福城里的朋友新年好!愿上帝保佑你和家人天天平安喜乐!
谨将这幅习作《新年的愿景》赠送给您,亲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