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城和魔都（十四）
吴静园看到胡兰成听得目瞪口呆，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以至于连茶都顾不得喝了，就忙低下头，一边继续看画一边对他又说道：“胡先生您是懂书画的，孙温画这套画作，用的是北派画技，而且特别接近于天津杨柳青年画大先生们的画风……看画册上的题字落款，看情形这位孙温大约是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即1818年），他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等几个朝代，卒年不详……孙温先生应该大约是在同治六年（1867年），就开始酝酿、着手绘制这套“红楼瑰宝”的画作。其中大多数画幅是在1884年至1891年这七年之间完成的，直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才大体竣工，前后竟达三十六年之久……嗯嗯嗯，估计后期应该是有人代笔的！”
吴静园摘下白手套，和胡兰成重新落座，两人又喝起茶来。胡兰成忍不住内心的震惊，开口便道：“吴老板，这个李士群呢，是只对瓷器感兴趣的，也略懂些。但是对书画的鉴赏，却是连我也不能比的……这套“红楼瑰宝”放在他那里，必定也是明珠暗投，前途未卜哦！而您吴大掌柜，是上海滩书画考据的大家，也是红学研究之大儒，所以呢，张老板才希望把这套画册早早地送过来，让您给它搞出来一个学术身世、搞清楚它的艺术价值啊……”
吴静园憨厚地笑了笑，他连忙摆了摆手：“哈哈哈，胡委员您过奖了！您和张掌柜也都是古典、国学的大家哦，你们立得高、看得远，也都是铁笔著春秋的社会栋梁哦……”
两人都笑了，吴大先生定了定神，又分析说：“现在初步来看，这位孙温老前辈，差不多是从五十岁闲赋在家开始，直到八十五岁耄耋高龄，一直是在苦心孤诣此绝世佳作啊……半生为此，真是令人可惊、可叹啊！！说起这曹雪芹，他的祖上曹端明、曹端广两兄弟于明朝永乐初年从江西新建县武阳渡迁居至河北唐山丰润咸宁里，成为丰润曹家的始祖。再后来这曹端广又从唐山丰润卜居至辽宁省铁岭，直到明末清初，曹端广之后裔曹世选（也叫曹锡远）被俘，成为大清皇家包衣奴才，曹家才于辽阳逐渐发迹起来……历代、历次又经曹振彦、曹玺、曹寅、曹頫，逐代传至曹雪芹。”
吴静园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低头喝茶，咂摸有声。胡兰成焦急地扶了扶眼镜，急切地问道：“照这样子讲来，曹雪芹应该是辽阳人氏哦，可是，史书上并未曾记载的呀……”吴静园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又接下去讲道：“对于这个问题的考据，张掌柜也是颇有心得的——丰润曹家巨子曹鼎望（与辽阳曹家巨子曹玺同辈，曾分别担任过三任知府）生曹鋡，曹鋡生曹雪芹……只因这丰润曹家与辽阳曹家属同宗，近几代又同朝为官，相互之间就有了诸多照应，且联系紧密。丰润曹鼎望遂使儿子曹鋡过继给辽阳曹玺为子嗣，而这辽阳曹玺后来又生儿子为曹寅，因此曹寅才会称曹鋡为“四兄”，并曾经作诗云，与曹鋡“况从戼（mǎo）角游，弄兹莲叶碧”……这曹寅其所谓是从小和曹鋡，一起在丰润曹家中游戏。而曹寅也的的确确是在许多首诗中，数次赞誉丰润的山水、风俗、酒食之美！
我们再看《红楼梦》的第三回，写林黛玉初到贾府，见荣禧堂上有一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而丰润曹家在过去也是有一副门联：汉拜相，宋封王，三千年皇猷黼黻；居江右，卜江左，亿万世国器珪璋。
这《红楼梦》第五回中的《枉凝眉》，是十二支曲子中的第三首。《枉凝眉》开头就写到：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丰润县曹氏园林中的“近林亭”内，就有清初江南名士李渔为曹鼎望、曹守望题写的匾额，上书：阆苑清风。
《红楼梦》的第十六回中，借赵嬷嬷的口，说出江南甄家接驾四次，说贾家只预备接驾一次。而在满清的历史上，康熙皇帝曾经六次南巡，四次均是驻跸在曹家的江宁织造府的……1682年，康熙皇帝东巡驻跸丰润，丰润曹家也确实大兴土木，准备接驾一次。而这五次接驾，很可能是丰润曹家的曹鼎望之次子曹鈖，作为内阁中书舍人扈从，在康熙皇帝身边所亲历、亲为的，所以叙述过程非常地清晰哦！
不仅是在康熙过丰润的时候，曹鈖有专门的《过家省亲》诗作留下，这些诗作里面很有些元妃省亲的味道；而且，曹鈖扈从康熙南巡驻跸江宁织造府时，与曹寅均有欢聚应答之词——这样来看的话：《红楼梦》书中的江南甄家，实际上应该是指南京曹家；贾家则应是指丰润的曹家、也就是苏州曹家……”
吴静园又就此打住，低头啜茶，神情颇为怡然自得。胡兰成急忙起身为他续满杯子，重新坐下，随手又推了推眼镜。吴掌柜眉毛一扬，继续语出惊人：“最后，我们再看一下脂砚斋评语，其中又说道：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堂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
这位曹棠村，乃是曹守望之曾孙，进士出身，候选州同，1744年其为曹守望夫妇及棠村父母（父：曹源涑，曹守望第三子曹钤之次子；母，赵氏）立墓碑时节，曹雪芹时年29岁，正是删改《红楼梦》的初稿《风月宝鉴》之时，棠村为之作序，当属合情合理……棠村作为曹雪芹的堂弟，是地道的丰润人，他在唐山迁西县东莲花院看坟守墓，哥哥雪芹自然也是陪伴左右。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子讲：曹雪芹应是一边敬孝，一边修订《红楼梦》，这才会将迁西县东莲花院一带大量的方言俚语，也都妥帖自然地写进了《红楼梦》！”
胡兰成听了一番高见，不禁醍醐灌顶般地手舞足蹈起来，连连击节叫好！吴静园也热切地看向他，真诚地说道：“后续，我会整理、记录相关鉴定、考据笔记出来的，届时，题目就叫作《红楼瑰宝》，还希望胡委员严格批复指正！张掌柜赞赏您是一身的文胆，满腹的才情，超脱世俗的笔墨！还要请胡委员赏光题写书名、不吝作序哦……”
一时间，书房里是学术气氛高炽，使得两人都倍感身心愉悦！
9月9日，星期四，凌晨。
李士群严重脱水休克，病故。死亡时尸体缩小得如同猴子一般大小，阿米巴细菌在人体内已经破坏了全部的白血球，使人体内的水分通过吐泻，排泄殆尽：这种病毒只有日本才有——胡兰成最终联合所有力量，设计将害死“上海滩第一恶人”吴四宝的汉奸李士群置于死地，这也真真算是胡兰成漫漫情史上，唯一一次对女人言出必行、兑现承诺的奇迹……
“上海滩第一恶魔”吴世宝，经常组织“76号”的徒弟们绑架、勒索，闹出不少的人命案，在三年多的时间里，上海滩的富户、贤达，人人自危。这一天，有人拿着吴世宝的名片来找著名中医陈存仁医生，这个陈存仁就是给吴静园先生医治暗伤的那位医生，请他到“76号”给人看病。这时的上海滩，有点家财的人家，都成了惊弓之鸟，陈医生更不愿与“76号”打交道，自然是百般推脱。后来，实在是被逼不过，双方都找来认识的租界华董作担保人，陈医生才壮着胆子进了岗哨林立、阴森恐怖的“76号魔窟”大门。
病人原来是“76号”的一个重要、神秘人物，因为看到了吴世宝的皮鞭酷刑，一时间受到了巨大刺激和惊吓，先是呕吐不止，接着就是连日来打呃不止，水米未进，人已近虚脱，命在旦夕。
陈医生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枚铜钱，用手掌用力快速地把它搓热，然后对准病人的大椎穴刮痧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替病人止住了呃逆。陈医生这一招奏效，围观的所有人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旁边还站着三位西医呢，这三位西医是在陈医生之前被强“请”进来的。三人各施所长，打针吃药，两三天毫无效果。病治不好，人就不准离开，他们时时听到审讯室传来皮鞭的尖唳声和阵阵的惨叫、哀嚎，早已经是都害怕得要死了，幸亏陈医生这个中医解除了众人的危厄！
陈存仁医生治好了“76号”这位重要的病人，算是与吴世宝有了“交情”。隔了十几天，吴世宝设宴邀请陈医生参加，他借敬酒的机会私下里对陈医生讲：“当初请你来，你坚持不肯来76号，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一个胆小的朋友，怕绑票……所以讲，我今天请来了八个陪客，都是各路人马，你吃过这一次饭之后呢，上海滩就没有人敢向你动脑筋哦……”吴世宝等于是借着酒宴向各方人物打了个招呼，陈存仁医生从此果然太平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