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勿转载)核桃壳 6 核桃壳

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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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核桃壳

办公室的门敞开,那两位老师都不在,电暖器被关上了。正好,不用说后会有期。我带走了课程表和保温杯,放了两盒金帝巧克力,留一张纸条。

走过体操房,五年级班在上课,女体育老师小金吹着哨。两组学生打篮球,有个胖男生脸凸出像红苹果,汗珠出来了,顺手拿红领巾擦。体操房的侧面沿墙,种着两棵松树,比四年前的照片,高了。一棵树前,地上一块石墩,按着一块黄铜牌,刻着本地捐赠企业名。另一棵树前,也一样,刻着海外华人的捐赠者。我拿出纸巾擦拭,低下头,轻吻一个名字。

常大爷在门房外擦窗玻璃,见我要出去,开了边门。我塞进他军大衣口袋两双厚袜子。外面,太阳光被乌云遮蔽了,天空瞬间低矮了,巨型蒙古包。天色像从毕加索玫瑰色时期转成梵高早期的荷兰农民画面。这块土地上的农村七十年前没有电,点着煤油灯,像梵高画的吃土豆的人。

“谁能用智慧数算云彩呢?”我脑海闪过的句子,冬天的田里土块紧紧结连,“谁能倾倒天上的瓶呢?”

冬梅妈栽在前院的三棵腊梅开了,花蕾圆粒,大小像我阿娘大襟衫上布做的长脚纽扣,蜜蜡似的,开足了却像黄色的小星星,阴天里发光。冬梅妈在每个房间放几支腊梅,馨香穿越至童年,五斗橱上,三五牌台钟旁,妈妈在一只棕色陶瓶里插的腊梅。

我睡的小房间,亭子间的面积。一张靠墙小床加床后一只横放樟木箱的长度。床头柜是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床对面一只骨牌凳,一只藤高椅,藤大概年久,颜色褐红。门后有壁橱,打开,上面横杆挂我的几件衣服,下面放旅行箱。小件的替换衣裤,只放樟木箱。冬天螺丝壳里湿冷,我的核桃壳,干燥温暖,贴着壳隔着肉有一层衣,抵挡风雨。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侬格肉,还侬的壳,张家老伯伯,问侬要只小花狗。”胡桃就是核桃,沪语读音和“葡萄”一样。为什么要问老伯伯要小花狗不是要小花猫?我们的童年是不能问为什么的,但在核桃壳一样的窄小天地里玩的开心。

淡绿墙壁,藤高椅后是落地窗,对着后院,窗帘淡绿丝绒垂下至地板。后院一半是菜园,还有塌棵菜,墨绿色;一半是竹,不成林。我备课看电脑,搬骨牌凳到缝纫机前。下午有太阳时,藤高椅上读书,一杯热茶放旁边骨牌凳。

我在校图书室借了一些旧书,都还了,只剩缝纫机上一本《阿凡提的故事》是1978年12月第1版第1印,四角,新疆人民出版社。扉页上有冬梅名字,冬梅妈说喜欢就留下,那是我家捐的。我做了一回孔家弟子。

冬梅妈在挖冬笋。早上她说,今天中午给我做塌棵菜冬笋肉丝炒年糕,还有一个客人一起吃。冬梅妈的家常饭菜吃的我增了体重,她常用的是王村榨油厂的花生油。冬梅妈消息灵通,下半年王村榨油厂销售额大增,年底代客榨油要三班倒。王校长十年前用学校的小金库投了榨油厂股份,他的“哈哈哈”如粒粒花生在传送带里滚过,一榨,冒出油来。

藤高椅上有冬梅妈缝的红色印花棉布座垫与靠垫,缝纫机上铺蓝印花布。厚被子也是靠垫一样的红色。大红大绿是此地民俗,倒是应景了圣诞节。我第一夜睡在核桃壳里,闻到了被子的太阳味道,被面与被里缝二寸长针脚,被里是条纹的布,浆过,有些粗暴,却是操劳一辈子母亲的手掌。我想到汪曾祺书里写他家乡人喜欢穿浆过的衣服。后来便睡着了,像一粒豌豆,落在厚棉被的豆荚。

我问客人是谁?冬梅妈说,我干女儿,这些年忙,来的少,就像客人了,其实蛮亲的。

觉晓 发表评论于
谢谢真凡。我觉得小说应该给读者想象的空间,到最后,我都没有写出那个名字。不过很开心你觉察到了。
毕加索的玫瑰色时期的画面是有太阳光的样子了,之前他停留在蓝色时期,友人去世后的抑郁心底。梵高早期画作里也是反映底层农民或矿工,色调比较暗,荷兰农民穿深蓝布。这都是我去美术馆得来的灵感,并且对我怎样写完这个短篇很有帮助。
FrankTruce1 发表评论于
当时还有海外华人教育基金会吧,可惜后来被迫停止运营了?“我”这里吻了谁的名字呢?
以前听说“胡桃夹子”一直不知道啥是胡桃,很晚才知道:)对绘画不太了解,没法仔细想想梵高的玫瑰色和荷兰农民画了呀,呵呵。
文章开初是俩人对话的样子,这是那个“她”要出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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