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半跪下来,把哭泣的Miguel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瘦弱的后背,低声说:“好啦好啦,我们接你和外公回美国,好吗?”
PFM的一个主管带他们进入房子,谷雨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算是个小小的驻扎点,有大概六七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应该很安全。Miguel的外公看见谷雨,眼泪汪汪地点头说:“感谢你过来。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他们俩进入一个餐厅一样的房间,在身后关了门。谷雨顿时觉得闷热得很。虽然一个破旧的吊扇在懒洋洋地旋转着,却还是一屋子厚重的闷热湿气。他穿着短袖T恤衫,套了一件防弹背心,很快就汗流浃背了。
Miguel外公黝黑的皮肤也反着汗光。他坐下来,抹了抹额头,叹口气说:“唉,我也是没办法了。那些人这次找不到东西,以后还会来的。为了孩子,我想还是要和美国警方合作。”
“好。你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吗?”谷雨问。
“唉......呜呜......”Miguel的外公捂住眼睛哭了出来:“都怪我......如果我不酗酒,能给芒果一个幸福安稳的家庭,她也就不会......”
谷雨眨眨眼睛,没有接话。
“芒果是个好姑娘。从小就懂事,要强。她总是说,长大了要学法,要抓坏人。估计......是看了我的样子,希望自己早点独立,也能保护家人吧?”Miguel的外公垂下头来:“都是我不好啊。不过,到芒果上高中,我就开始改邪归正了。”
“芒果高中的时候,我是说......”谷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你是要问Miguel的父亲?”芒果的父亲抬起满是泪痕的眼睛,深深地看向谷雨,道:“芒果命苦......那人就是魔鬼。这孩子在最好的年纪,却......她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虽然你未必看得上她,可是她说了,有你这样的朋友,会带着她走正道......”
他把脸埋入掌间,后面的话被捂在了里面:“太晚啦......一步错,步步错,加上Miguel生病,没别的出路了,才会被人要挟。Rain,求求你,看在和芒果同学一场的面子上,帮帮我们......”
谷雨点头道:“我们这次飞过来,就是接你们回去的,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我相信,芒果选择把最终的秘密交给我,是让我帮助你们从灾难里彻底脱身。她是留下来什么证物?还是......”
芒果父亲点点头:“有证物,也有一封信。可是她说了,要到了美国之后,确保安全才可以交出来。Rain,我们不但希望脱身,也要报仇!芒果拿了魔鬼的钱,我们不要了,一分都不要。那钱不干净,我知道。”
谷雨点头道:“我理解。但是,证物在你身上总是会有潜在的危险。你看,我和资深探长David都来了,不如现在交给我们,我们及时分析、存档、传输出去,以免发生任何问题让证物损毁。墨西哥的各种警务机构非常复杂,你的谨慎是对的。我们也需要防范。”
“那......好吧。可是,芒果说了,一定要我们到达绝对安全的地方才可以......”
“那好,我去向David汇报一下。你再考虑考虑?”谷雨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Rain!”芒果父亲猛然站起来,说:“我听你的。芒果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他说着就解开短袖上衣的纽扣,把塞进裤腰的背心拉了出来,拆开背心下摆的缝线,抽出来折成长条的塑料袋,递给谷雨。
谷雨接过来带着体温的小塑料袋,点头低声说:“谢谢!”
“你先自己看看吧。”芒果父亲颓然坐下,双手抱住了脑袋。
谷雨在桌边坐下,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把薄薄的信纸从塑料袋里抽出来,铺展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他的眼前也铺展出隐隐约约的芒果的面庞,仿佛是她正面对面地开口讲述。谷雨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读这一封字写得密密麻麻,并没有收信人称呼的信:
“如果真的是你在读这封信,那么我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会感到一丝安慰。
“我舍不得离开,但是却必须时刻准备着这一天。在这个世界上,我热爱和牵挂的人不多-----儿子、父亲、大婶还有你。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你的存在,曾经让我感受到了说不出的温暖。虽然我没有拥有你美好感情的福气,但是知道你会很幸福,我也很感恩。我时时刻刻为你祈祷,愿上帝保佑你的平安,保佑你的快乐健康,也保佑你的爱人。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社区,成长在暴力的环境,从来没有安全感,对成年男性缺乏信任,对正常的爱情缺乏向往。当我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他的智慧、能力、亲和力都让我惊叹。他对我真的如父如兄,给我打开了视野,也给我很多小恩小惠。年少无知的我,迷失在他的关怀中。
“但请你相信,我不是一个轻浮的少女。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是他,在骗取我的信任之后,强暴了不知设防的我。我一度以为天要塌了,我一度不想再活下去。我觉得自己好脏。而他的满不在乎,更是让我伤心。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讲,如同五雷轰顶。我不敢告诉家人,不敢告诉朋友。而那个魔鬼,以为甩一叠钱在我脸上就可以解决问题。他还威胁我,如果我说出来,我的家人就会被赶回墨西哥,甚至不得好死。我知道,他干的出来----他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狠心。
“好在那时我的父亲开始戒酒,家庭回归了一部分正常。当他得知我怀孕之后,我们抱头痛哭。他说他很愧疚,如果不是他当初走上邪路,我也许不会被人迷惑,被人欺负。然后,我们搬家了。我生下了Miguel。
“Miguel就是拯救我灵魂的天使。但谁想到,天使也会生病?还是那么致命的疾病!我没办法,又去求助于那个魔鬼。自己一念之差接受了他的交换条件。在此,我郑重认罪-----我直接参与了栽赃陷害旧金山市长Adam Teng的罪行。我扮演摩托妓女,并且将毒品和现金丢进他的车里、塞进他的口袋。
“而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就是那个恶魔!
“他的名字,在我父亲和儿子都确认安全的时刻,你会看到的。我知道,你会替我报仇血恨,将那个恶魔绳之以法。想到这,很令我安慰。谢谢,你是我充满波折苦难人生中的一缕光。虽然没人能抓住光,但都能感受到光明带来的温存和抚慰。愿上帝保佑你!”
谷雨看完信,视线被泪水模糊。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眨眨眼,吞下泪,对芒果父亲说:“谢谢你的信任。”
芒果父亲低头不语。
谷雨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什么,他四下查看了一番,又坐了下来,把头凑到芒果父亲耳边,问:“PFM的人有没有搜查过你们?”
芒果父亲抬起头,说:“没有。”
“那就好。这封信我需要立即上交给David,同时信会被拍照、上传到我们的系统。希望你理解。”
芒果父亲默默地点了点头。
谷雨拿着信,去向David以及随行的FBI人员汇报。几个人坐下来整理信息,录入档案。搞好之后,谷雨走到前厅,发现Miguel的小脑袋从一个房间的门口探出来。在日光灯惨淡的光线里,他乌黑的眼睛仿佛是两潭深水,表面泛着童贞的粼粼波光,下面暗沉说不出的悲哀和忧郁。
“嗨,天晚了,还不去睡?明天要一大早起床赶飞机喔。”谷雨走过去在Miguel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汗涔涔的脑袋。
Miguel伸出手,触摸谷雨的防弹衣,他细小的手指上面的指甲边缘凹凸不平,应该是被他自己啃过。
“明天回美国。然后......嗯......我和Summer会送给你一个新的毛毛熊,好吗?和你妈妈留在手术室那个一样的?”谷雨把Miguel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拍了拍他的手背。
Miguel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说:“妈咪这次也留了毛毛熊给我,你看!”
他走出来,转过身,谷雨这才发现,Miguel背着个小小的双肩包,一只小熊缝在背包上。背包还有上下两条横带在胸前连接起来,仿佛是那种登山包一样。
“Wow,好酷啊。”谷雨由衷赞叹。
Miguel终于闪现一丝笑意:“怎么跑都丢不了的。外公说过,人在包在。”
谷雨连忙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小盒口香糖,送给Miguel,说:“快去睡吧,明天见!”
Miguel谢过谷雨,转身回房间,背后的小熊那两条后腿跟着一荡一荡的,两只玻璃眼珠在灯光下闪动。
“人在包在”,谷雨琢磨了一下,心里有数了。
夜已经深了,几个任务小组的成员都洗漱过后准备睡觉。谷雨和David住一个房间,窗户正对着后面的小山。David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睛。
“师父,你不睡觉啊?”谷雨轻声问。
“在墨西哥我绝不会脱掉防弹背心。”David坐起来,看着谷雨说:“明天去机场的路上要特别小心。墨西哥不比美国。”
谷雨也上了床,靠在墙上,问:“毒贩吗?”
“那可不是?”
“我听说美国的缉毒人员,那些DEA90年代开始在墨西哥可以持枪了?还有外交豁免权?”谷雨说着就拼命赶走急欲嗜血的蚊子。
“是啊。不过人数有限吧?散落各地,便衣为主,对咱们没帮助。这次要靠本地的PFM做安保,说实话比当地警察要好,但据说组织里也有各种渗透。如果黑帮要拦咱们手里的证物,也不是不可能出事。”David“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胳膊上,打死了一只蚊子。
“师父,我觉得重要证物在Miguel的背包里。”谷雨压低嗓子说。
David点点头,抬手关了台灯,说:“知道了。明天你就负责孩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管。睡觉。”
谷雨在黑暗中听见蚊子大军开始集结,让闷热的夜晚更是令人烦躁。他听见David也在不停翻身,于是探起身低声问:“师父,睡不着?”
“嗯?你吵醒我了。”
“喔,对不起。”谷雨又缩回到枕头上。
“哎,去拿两罐冰镇可乐过来吧。真他妈的热。怎么不装个空调?”
谷雨翻身起床,跑去拿可乐。当他把一罐可乐递到师父手上时,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凝望了一眼半明半暗光线里师父的脸,说:“明天你多注意安全。”
“好啦,你也是。去睡吧。”
旧金山迎来了第一波热浪,在即将到来的阴冷夏日之前,给大家展现一下夏季应有的模样。立夏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盘腿坐在床上,看窗外的月色,发呆。
谷雨没有消息。当然,他说过了的,这次集训地点也许信号不好,或者会要求关机。不过立夏知道,恐怕又是托词。算了,不去想。立夏在心里祈祷:平安!平安!
实在睡不着,她索性抓起手机看Facebook朋友圈,居然发现沈无寒发了一条信息过来:Summer,我要来美国啦!
立夏瞬时间展开笑颜,回复道:什么时候啊?来旅游吗?
沈无寒很快写到:我来参加培训的。如果考核通过,我会拿到一份工作。
立夏索性拨通了沈无寒的电话:“快说说,怎么回事啊?”
沈无寒惊叹道:“你还没睡啊?夜猫子!”
立夏笑着说:“今天有点热,而且......好啦,赶紧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
“我毕业咯,先前跟着的一个大佬搞电脑的,他说拿到了美国这边的大工程,看好我的技术,叫我跟过来做嘢咯。反正我是美国出生的,有身份,比较好办。”沈无寒夹杂着港味的国语,瞬间把立夏拉回到那年在香港初识他的日子。
“在哪里工作啊?”
“DC。”沈无寒听起来很兴奋。“我可以来三藩市看看你吗?”
“当然啊,欢迎。”立夏笑着说。
“那个......你男友?”沈无寒拖着话音问。
“很好啊。我们订婚了。到时候一起请你吃饭。”
“喔。恭喜噻!我计划下周二到。”
“哎呀,我周日走啊。我要去香港把我父母的骨灰迁回来。”立夏惋惜到。
“哎,你不是故意避开我吧?”沈无寒抱怨。
“怎么会?其实,我最近想......想请你帮个忙。”
“乜嘢,你讲?”沈无寒听起来有了精神。
“我小姨最近和一家搞区块链的公司有很多来往。我对区块链不熟悉,总觉得有点......有点.....哎,说不清。”立夏心里总是一种没底的感觉。
“有空我可以系统给你讲讲。我估计,就是走资金。我也可以从暗网帮你查一下这个公司。”
“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不会。放心。另外,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沈无寒吱唔了一下,说:“上次你拦住不让我查那个陆一鸿。我......后来还是查了一下。”
立夏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查出来什么?”
“陆一鸿曾经在香港工作过,有社保、医保。”沈无寒声调平稳地说。
立夏皱起来眉头-----当时谷雨托在香港当警察的朋友去查,回话是“查无此人”,怎么回事?
“他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任职。在2003年辞职。”
“然后呢?”
“然后他看过精神科,抑郁症。再后来,他就办理了出国手续。但这不是关键。Summer,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父亲也在医疗器械公司工作的。我查了一下,这两家公司曾经竞争一个项目。你父亲忽然去世,这个项目自然落入了陆一鸿供职的公司。”沈无寒顿了一下。
立夏自己摇头,问:“这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我不明白?”
“竞标的日子就是你父亲车祸去世的那天。”
“啊?”立夏缓缓双臂抱胸,寒意如潮水般漫上了她的脊背。“你是......怀疑,陆一鸿他......杀了我爸爸?”
“没有没有。我无法做这种判定。只是这种巧合我必须告诉你。”沈无寒急忙解释。“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立夏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时间心慌意乱。过了几秒钟,她快速说:“谢谢你。这事我必须和我男朋友商量一下。你还查出来别的吗?”
“如果想深挖,肯定可以查出来其他东西的。比如你母亲去世的医院?不过......”
“沈无寒,你告诉我,你是骇客了很多地方的网,对吗?违法的吧?”立夏心里开始发慌。
“Summer,哎,怎么讲嘞,这个......反正我查到了,进去看看就出来,路径设了屏障,没人知道也无法追踪的。但是后面再挖下去,恐怕要费些力气。我马上要参加培训,估计一时没有精力了。”
“不要了。谢谢你。以后别干了。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让好朋友去冒这个险。”
沈无寒沉默了一下,说:“Summer,你这样讲我很感动。我......你多保重哈。去香港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话我知。其实,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请你,一定要开心。”
立夏的眼睛湿润了,默默点头道:“我会的。谢谢!”
“还有,我给你一个网站地址,你如果遇到紧急事情,马上去这个网站给我留言,非常安全。密码是Yellow那首歌间奏最开始10个音符。”
立夏琢磨了一下,和沈无寒确认了密码,感动地道谢。
“唔使客气啊......Summer,记住,无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进入这个网站,就好像我在身边一样。保重,再见!”沈无寒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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