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三十年(十一)

李公尚,定居美国。打工养家糊口之余,喜爱搬弄几千中英文字,聊解岁月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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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三十年

李公尚

十一

圣诞节假期到了,所有美军基地放假三天,十六号和我约好一起去看望她弟弟。十六号告诉我,她现在还继续做按摩女的最大动力就是能多挣钱,供她弟弟上完大学。一大早,我照例先去操场训练,这时,值班宪兵找到我,让我去接听连长的电话。正在休假的连长告诉我,昨天夜里总部基地发生了一起男兵强奸女兵的案件,是受害女兵本人报的案,值班宪兵接到报案后向他作了汇报,他让我负责调查此案。我赶紧去找十六号,告知她,我刚接到新任务,不能陪她去看望他弟弟,让她把我给他弟弟买的圣诞礼物手提电脑转交给她弟弟。

我返回值班室,查阅了报案记录,发现案情涉及多人,圣诞夜一些男女士兵在基地里的男兵宿舍一起饮酒作乐,结果多名男兵强行和两名女兵发生了性关系。让我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名受害女兵,也就是报案的女兵,是六年前和我一起参军并在新兵营接受训练,新训结束后又一起来到驻韩美军总部基地的萨莎。

萨莎是总部基地支援司令部的中士电脑数据分析员,我来到总部基地五年多时间,还从未遇到过她,想不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会面。我挑选宪兵中士丹尼尔做我的助手,由他携带并操作微形录音录像设备,和我一起去见萨莎。

萨莎见了我,表情掠过一丝难言之隐,她的精神显然受到了很大伤害。她说她在决定报案时,她的朋友和上级都劝她深思后行,一旦某些隐私被公开,不仅她本人名声受损,还会破坏同事间的关系。我告诉萨莎:“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报案,就请详细如实的陈述事情的全部经过,而且这些陈述将被全部记录。如果你选择撤案,我也能理解,只要你签字后,我就可以销案。”萨莎愤怒地说:“我不想撤案。侵害我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愧疚,他们觉得占有了我,就拥有了对我欺辱的权力。今天早晨我从事发现场返回宿舍时,有两个昨天夜里侵害过我的人跟踪我,对我当面羞辱,一个把他的右手中指伸入他的嘴里做下流动作。另一个左手握拳,右手伸出中指插进握拳的左手抽动,这是对我继续伤害。我更受不了是,在我被强奸时,我曾一边奋力反抗一边警告侵害人是在性犯罪,但是没有人在乎,围观的人都在起哄鼓噪。就在你们到来之前,这些人见了我还对我做一些侮辱性的性暗示,以为我受过一次男人的欺负,所有知道这事的男人就都对我有了侮辱的资格,我就应该忍受其他男人的侮辱。”

我看着萨莎秀丽哀伤的面孔,告诉她可以开始陈述了,由丹尼尔中士为她进行录音和录像。这些录音和录像将被用作证据提交给军事法庭,如果以后此案作为案例援引,出于对受害人的保护,这些录音和录像将会对陈述人的影像和语音做相应技术上的处理。萨莎听了表示可以接受,于是面对镜头开始陈述。

萨莎说昨天晚上是圣诞夜,总部基地放假,士兵除值班人员外都可以离开军营外出,午夜十二点以前返回宿舍即可,圣诞夜宿舍也不规定熄灯时间。晚上八点多,六名男同事邀请她和一名叫诺拉的下士女兵去基地外梨泰院的一家酒吧,期间有两名男同事去了酒吧隔壁的按摩院,其他人见了挤眉弄眼,表示知道他俩去干什么。当时一名叫邓肯的上士说,来酒吧的人,通常要花上一个月的酒钱和耐心,才有机会搭讪到酒吧里的女人出去打一炮,如果没有这种耐心,还是直接去按摩院好,既省钱又省心。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萨莎和诺拉,观察她俩的反应,萨莎和诺拉当时并没有理他。后来大家喝酒蹦迪十分兴奋,邓肯就直接把话题引到男女做爱上,他说军官们在基地里就能享受到女人的服务,当兵的却只能把每周挣的钱花在基地外找的女人身上取乐,这对当兵的不公平。他看着萨莎和诺拉说:咱们都当兵,肯定都有性需求,应该互相帮助,你们要是能帮大家的忙,大家都能省钱快活!说完冲着她俩哈哈大笑。其他男兵听了,起哄让邓肯和萨莎喝一杯贴面酒(类似中国的交杯酒),萨莎借口去洗手间,起身逃过了。等她回来时,看到邓肯和诺拉在男兵们的起哄下喝贴面酒,并嘴对嘴地向对方嘴里吐酒。后来两个去隔壁按摩的士兵回来了,男兵们就一起谈论不同按摩女的性技巧和性价比,很多话是故意说给萨莎和诺拉听的,丝毫不顾及她俩的感受和尴尬。

十一点半时,他们该回基地了,萨莎和诺拉起身向男兵们告辞,邓肯提议大家去买披萨和啤酒,回宿舍后继续热闹,几名男兵就拉着萨莎和诺拉一起去买啤酒和披萨。他们一行人回到基地后,萨莎和诺拉向男兵们告辞返回女兵宿舍,邓肯让男兵们拉着她俩不放手,说一起去男兵宿舍过平安夜。她俩挣脱不过,被裹挟着去了男兵宿舍,原想去待一会儿,随后借故脱身。

她们被男兵们拉进了男兵宿舍的会客室,男兵们开始喝酒狂欢,邓肯自己灌下一瓶啤酒后又拿起一瓶,坐到诺拉身边,搂着她要和她喝贴面酒,其他人见了开始起哄,诺拉被哄的不好意思,再次和他喝了贴面酒。接着邓肯开始亲吻诺拉的同时,且动手撕扯她的衣服。萨莎见了上前阻止,拉着诺拉起身离开。邓肯抱着诺拉不放,喝令其他男兵一起搞定萨莎。一个叫威廉的中士听了,上前抱住萨莎亲吻,被萨莎打了一个耳光,他恼羞成怒,挥手一拳打倒萨莎,然后过去抱着她的脸强行亲吻。其他男兵们见状,帮着威廉把反抗的萨莎抬到沙发上,几人按住她的四肢和头部,威廉解开她的裤子。萨莎的喊叫声引来宿舍楼里其他男兵们围观,很快萨莎的嘴里被灌进了啤酒,她喉咙就被人卡住喊不出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起哄声越也来越大,却没有人上前制止。后来萨莎感觉下衣被众人剥掉,自己却无力反抗,接着被人侵入了身体。开始她还能听到男兵们欢呼胜利的声音,后来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萨莎醒来时发现自己衣不蔽体,一片狼藉的会客室里只剩下她和下体赤裸的诺拉。萨莎觉得自己的下体火辣辣的疼,记不得自己曾被几个男人性侵过,诺拉当时还没有醒酒,萨莎叫醒了她,相互搀扶着一起回了女兵宿舍。萨莎用女兵宿舍的公用电话向单位主管报告了发生在她和诺拉身上的事,睡梦中被吵醒的主管听完她的哭诉,让她先冷静下来,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可能就会觉得夜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同事之间的节日狂欢而已。萨莎告诉主管说她想报案,领导让她先不要报案,节日后他会过问此事。萨沙觉得主管是在敷衍她,就向宪兵连报了案。

听完萨莎的陈述,我和丹尼尔又去找诺拉了解情况,诺拉却对我们的调查有些消极。早晨萨莎向宪兵连报案后,值班宪兵立即向休假的连长报告,同时按规定也向基地电脑数据库的主管领导通报了案情。天亮后,数据库的主管分别找到萨莎和诺拉,告诉她俩事情没有糟糕到非要报案不可。他已经分别了解了昨天夜里在场的多个士兵,他们都说圣诞夜大家开派对,男女同事之间搂搂抱抱,有身体接触和开玩笑可能比平时男女同事见面时一本正经的态度开放一些,还不算出格。相信节日过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工作,这件事也就没人记得了。

我让诺拉陈述一遍她所经历的情况,诺拉低头不语,以此表示拒绝。我提出要问她几个问题,她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但是诺拉依然沉默不语。我告诉诺拉,如果昨天夜里她真的遭到了强奸或轮奸,她选择沉默,可能会对她今后的生活带来严重的后果,也会对基地里的其她女性带来不确定的危险。男人强奸女人得逞一次后不受惩罚,就会认为被他强奸过的女人默认了他对女人有了进一步索取的权利。如果她容忍了男人在她身上享有了控制权,从此男人就会不止一个对她跃跃欲试、得寸进尺并贪得无厌。我告诉诺拉,对于受到伤害后应如何处理,她有选择的自由,但是人们的选择自由,不包括选择让自己不自由的自由,她如果这次选择了放纵可能的罪犯,最终会给自己的身心带来永久的不自由。诺拉答应回答我的问题,但不愿陈述事情的经过。我于是只问了她一个问题;“是否愿意在我和丹尼尔中士一起陪同下,去医院做DNA鉴定?”

对性侵案件的调查,主要必需确定两点,一是有没有发生性关系,二是女方是否同意发生性关系。对于第一点,比较容易确定,只要受害方同意,三天之内,都可以去医院提取DNA做出鉴定。关于这一点,美国法律规定的发生性关系,不仅限于侵害和受害双方的生殖器接触,侵害一方的手脚口鼻舌等人体部位接触了受害方的隐私部位,也都算作性侵,这种情况有时很难利用DNA做判断,因此还需要其它证据证明。至于第二点,只要女方不同意发生性关系,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无法同意发生性关系而发生了性关系,就是性侵犯。这包括女方开始时同意,发生性关系过程中改变了主意不再同意,而另一方没有及时中断性关系,也被定性为性侵。

我和丹尼尔陪同萨莎和诺拉到总部基地医院分别做了DNA的提取和鉴定,得到结果后,我在节日假期结束后,开始约谈圣诞节夜里曾经出现在现场的所有人。当然,第一个被我约谈的是电脑硬件维修技师邓肯上士。我告诉邓肯,我向他了解情况,是例行公事,他可以选择谈,也可以拒绝谈。邓肯问我想让他谈什么,我再次明确希望他详细陈述圣诞夜里发生在男兵宿舍会客室里的所有情况。邓肯说当时他喝了很多酒,完全不记得当时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也就是说,他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没有参加那晚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对他说:“你说的话有道理。只是在两名受害人身上,都提取到了你的DNA,这会不会是什么人在你醉酒不省人事时,把你的分泌物弄到两个受害者身上的呢。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谁干的呢?”

接下来我又约谈了电脑测试技师威廉中士,威廉说,当时他喝了很多酒,只记得他和萨莎喝贴面酒时,不小心撒了萨莎一身,萨莎打了他一耳光,他就和萨莎纠缠起来,很快他的酒劲发作,就倒在地毯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几个同事抬回到宿舍里的床上。我听了点点头说:“你说的对,人喝醉了,是没法做什么事的。”威廉听了忙说;“我当时就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漫不经心地问:“有女朋友吗?”威廉点头说有。我问:“和女朋友有过亲密行为吗?”威廉点点头说:“有过,我一直都非常爱她,当然,我对其她女人从不会动心。”我问:“你喝醉酒后与女朋友做过爱吗?”威廉说;“喝醉酒不省人事了,是无法做爱的。”我说:“这就对了,和女人做爱必须是清醒的。我们从两位女兵身上都发现了你的DNA,这到底是你清醒时留下的呢?还是在不省人事时留下的呢?”威廉听了瞠目结舌,愣了半天,忙说;“这都是他们让我干的......”我紧追不舍:“谁让你干的?”

我最后约谈了一名叫约翰的一等兵,希望他详细陈述圣诞夜他经历的所有情况,约翰说他当时虽然在场,但是并没有看清是谁做了什么。我说:“你说的有道理,如果只站在外围看热闹,应该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几个人都说你当时积极帮助制服了一名受侵害的女兵,还扯下了她的内衣,帮助一个男兵侵入女兵的身体,那名男兵还没完事时,你就已经掏出了你那话用手抚摸着跃跃欲试。”约翰急忙矢口否认:“绝对没有这事,我当时只在那名女兵身边观看和起哄。”我说;“是啊,我也在想,你来的时间不长,无论做什么还都轮不到你,怎么会让你上呢?但是好几个军衔比你高的士兵都这样说,我就不得不怀疑你。”约翰辩解说:“这都是那些军衔比我高的人欺负我刚来不久,让我替他们顶罪。”我劝他不要着急,说:“我让你详细陈述那夜你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想给你自辩的机会,让你用你看到听到和经历的所有详细事实,来反驳让你顶罪的人。”

我用了三星期的时间,约谈了十八名案件现场的受害者、参与者和目击者,对于受害者和主要嫌疑人进行过多次反复约谈,最终复原了案件的经过,然后整理成卷宗,连同录像录音,一式制作了三份,交给连里。连长签署后,一份留在连里存档,一份上交给总部基地军事司法处,另一份发送给总部宪兵连的直接上级机关,设在夏威夷负责亚太地区宪兵工作的宪兵第八旅总部。几个星期后,总部基地军事司法处成立军事法庭审理此案,宪兵第八旅总部派了玛格丽特中尉来到法庭担任公诉人(军事法庭对强奸案都设立公诉人和辩护人)。

玛格丽特来到总部基地后,找我谈过很多次话,从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是否和女人做过爱,与撒莎和诺拉有没有过亲密接触,到我对案情的看法以及对案件舆论的观点等,无所不谈。她告诉我她在夏威夷总部详细研究过我的档案,对我在朝韩非军事区的军事对峙中的立功表现、对我在进入朝鲜后获得的第一手情报而受到的嘉奖,对我跟随韩国政要分别去新加坡和中国北京参加秘密会谈时的立功表现等,表示赞赏。她要求我顶住压力,全力协助她办理此案,让所有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玛格丽特告诉我,她憎很强奸犯罪,她青少年时曾遭受过强奸,至今让她感到屈辱。

这起案件的复杂性在于涉及人数多,特别是现场的目击者大都是案件发生时的起哄者和鼓动着,他们是否应该被起诉和定罪。基地有关部门的领导对这起案件的态度是,尽量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丑不可外扬。这对这起案件的起诉和审理产生相当大的影响。

一天中午我在食堂吃饭时,见到了十六号,十六号说这一段时间没见到我,想我。约我在她午夜下班后去老地方见面。那天夜里,我和十六号尽情缠绵后,十六号照例向我倾诉她平时遇到的烦心琐事。她说她身边虽然不缺男人,甚至每天都换不同的男人,但是除了我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倾诉。她告诉我,都说男人本性好色,其实女人本性也好色,只是好色的形式不同。男人好色,是好所有女人的色,本性是不专一。女人好色,是贪得无厌地只好心怡男人的色,没完没了让心怡的男人在她身上专一。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感到身心放松舒畅,尽情享受性爱愉悦。我问她如果和不喜欢甚至厌恶的男人做爱是什么体验,她说那是一种艰难的忍受,只希望尽早结束。但是这种情绪如果不小心流露出来,被那些敏感的男人们察觉,就会引起他们的愤怒。昨天夜里,她和一个她讨厌的军官在一起时,闭着眼睛想其它的事情,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问了她一句什么话,她没有及时回应,就挨了他一耳光,警告她专心点。我听了不由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强奸吗!”十六号苦笑说:“天天都在遭受强奸!我们这些女人挣的钱,就是接受被人强奸的报酬。”我问十六号:“如果你被强奸,旁边还有其他男人围观起哄,你会有什么感觉?”十六号说:“天啊!千万别让我遇到这种情况,这是一种残酷虐待。一种比性虐待更难挨的心理虐待!”

玛格丽特不但要惩罚强奸者和协助作案者,还决心要把所有参加案件围观和起哄的人员全部送上法庭。因此她让我对案发时在场的所有人员进行补充侦查。她在和我讨论案情时问我应该用什么罪名起诉这些围观和起哄者,我无意间说了一句:在场围观和起哄的人,都是抱着一种虐待的心态参与了这件案件,所以导致了两名受害人遭受到多人的轮奸。如果没有这些人的鼓动和放纵,行为人可能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和以耻为荣。他们起哄让别人强奸,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敢或者自己没有机会强奸,才鼓动别人施虐,以满足自己的施虐心理。如果他们有机会,他们一定毫不犹豫地亲自动手。这是一种主观故意行为。玛格丽特听了眼睛一亮说:“对!就用鼓动或纵容他人实施侵害罪起诉。”

案件审理开始后,玛格丽特以强奸罪、轮奸罪、实施暴力罪、鼓动他人侵害罪和传播色情罪分别起诉了所有在场的十八名士兵。这是一起被告人数多、审理时间长、影响范围大的法庭审理,在美军驻外各基地从未有过。尽管庭审是在总部基地内的军事法庭闭门审理,一些信息还是传遍了驻韩美军的各个基地外,甚至引起基地外舆论的关注。为此,总部基地司法处多次要求控方尽可能多的和被告达成认罪协议,以缩短庭审过程。而代表控方的玛格丽特却从女性的角度坚持让被起诉的每一名被告都在法庭上认罪,以震慑强奸犯罪频发的美军各基地里的男性士兵。

总部基地司法处的主管告知玛格丽特,这些士兵无论被判什么罪,最终都会被送回美国去服刑,现在是否一定让他们在法庭上公开认罪,其实没有太大意义。玛格丽特听了不为所动。最终法庭判决五名男性士兵实施了强奸和轮奸犯罪,实施了对被害人的暴力攻击和胁迫犯罪,分别被判一年至一年半监禁。其余十三名没有实施强奸,但在案发场没有进行制止或及时报案的士兵,因鼓动实施暴力罪、虐待妇女罪、侮辱罪和传播色情罪分别被判六十天至九十天的监禁。所有十八名被判有罪的士兵,都被送回美国军事监狱服刑,不得缓刑。

(根据当事人回忆采写。未完待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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