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北的坝上有很多路。一条海拔仅仅一千多米,从张北到崇礼的公路,竟被吹成了“天路”。
其实坝上的路很多,沿途也有相近的风景。我从没啥意愿去走这“天路”,更不愿去交那份“买路钱”。很多年来,商业化的风景从不是我的菜。


鸽溪有坝,但是坝上不是高原。五六十米的堤坝由挖湖的泥土堆积而成。成湖两年,起伏不平的坝上已经生满各种杂树荒草。人在其上,很难行走。
杂草可以任其生长,但小树则需清理。小树会长成大树,不仅每年会有大量树叶落进湖中,而且堤坝土地松软,一场大风便会让树木倒进湖里。


邻居 Jason 加建门厅,门前地面的石板都要拆掉。他觉得这些石板扔掉可惜,便问我是否需要。
石板是天然石材,我感到做花园或许可用,便留了下来。如今堤坝上有活儿可干,又有了材料,便没啥可懒的借口了。
我将小湖的西岸用石板铺成小径,并在陡峭的坡岸做了几级简易台阶通向坡顶。


小湖堤坝的高处埋着一条混凝土条石。条石立埋在泥土,仅露一角,我看到建台阶可用,便横下心将其挖了出来。二三百斤的混凝土构件算是沉重,我费力将其移到湖岸,用来修建小湖东侧的台阶。
我运来更多石板和积攒的砖石,在堤岸上挖填搬垫,渐渐将台阶建出。


穷光棍必有几大怪,浑笨脏懒捡破烂。我将堤坝顶端渐渐修整,使之成为能够行走的小路。当然也可以学学河北,用来冒充“天路”。一些砖石和瓶瓶罐罐也随之出土。我不知这些沉在古运河淤泥的器物是否属于“古董”。对于我这样的怪人,那些自己无法造出的旧砖和石块更是宝贝。
这些砖石看似无用,却可用来建花园。我最终将砖石运到石阶,用作台阶的护坡和装饰。
终于,“天梯”几级,“天路”几十米,鸽溪有了自己的“环湖路”,我也可以很方便“上天入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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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扬春。此时也是水仙花的时节。小山种下的水仙陆续开花了。
院落的玫瑰露芽,山楂的芽苞在扩大。岸边的水金盏也在展叶。每逢暖日,我都会看到醒来的蜘蛛和虫儿。蜂儿也出来活动了。
新来的一对大雁尽管会短暂离开,也算是常驻鸽溪了。大雁降落时,伤雁也会高兴舞动着翅膀。孤雁向往同伴,只是这对大雁并不喜欢伤雁过分靠近。伤雁也知道如何保持距离。每次我去喂食,都会偏向伤雁一点。
有远方的友人在微信上对我说,伤雁能在鸽溪,是幸运的。但鸽溪不是天堂。能自由飞翔的大雁,才有最好的生活。因为说起种树,友人便网购一些月桂树苗,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这天,我在小山和堤岸种树时,看到两个人从乡间小路走到鸽溪外,站在田边,指点着河谷说着什么。
面相很好的一对中年男女(或许是夫妻吧,我想)。作为对历史的爱好,他们为寻找消失的德恩/鸽河运河(Dearne & Dove Canal),已经花了很多天,间断在约克郡行走了几十公里。我把他们请进花园,如数家珍般给他们介绍着鸽溪的背景。
两人看到我所做的一切很是惊奇,更惊讶我一个外国人,怎么知道这么多这里的历史。
其实,我仅仅是把读到看到听到挖到的内容汇总了一下而已。


“This is your land. I just temporarily live here, in my life time. (这是你们的土地。我只是在今生今世暂时住一下而已。)”临别时,我对他们说。
他们离开后,我看着河谷,看着院落的一切,心底却泛起淡淡悲情。
我安身此处,却不知家在哪里。但我知道,如果此时的英国处于乌克兰的境遇,我是肯定会拿起武器的。


家于心,心为家。如果以此为家,鸽溪的一切其实更属于这里的生灵,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今年有两对黑水鸡分别在鸽溪的小湖和上池安家。腿有残疾的水鸡爹看不到了。我为它既惋惜又敬佩。水鸡爹在鸽溪生活了三年,与太太成功育出了几十个后代。如今无声无息地离开,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天路。
黑水鸡有自己的地盘,为保护领地总会大打出手。上池的一对水鸡本不是小湖水鸡的对手,一天为争夺小湖,两对夫妻又打了起来。
我在小山上看着,边录像便实况解说。这两对水鸡夫对夫,妻对妻,揪头发拽辫子,抡拳踢腿,脏话不断,打成了一团。最后还是小湖夫妻获胜,守住了地盘。


三对野鸭常驻鸽溪,时常还会有第四对野鸭飞来。我并不希望野鸭太多,特别是雄鸭。如果雄鸭太多,孵卵期的雌鸭外出觅食,会被不断追逐,将严重影响雌鸭的觅食和回巢。孵化中的鸭蛋一旦失温过久,便会停止发育。
去年我在国内。邻居 Jason 发来消息,说一窝小鸭孵出后鸭妈失踪。失去鸭妈照顾的雏鸭无法存活。鸽溪的野鸭一整年都没有成功繁育。我希望今年它们能成功育雏。但怪事却发生了。
小岛上有给野鸭的免费“洋房”,却没想到,两只雌鸭同时看上了岛上的荒草窝棚——人工鸭巢。两只野鸭竟然轮流进去产蛋。
两只雌鸭不吵不闹,彼此安好。去产蛋的雌鸭如果看到巢内有姐妹,便在门口耐心等待。而洋房的大门,就在这破窝棚的旁边。这天,一只临盆待产的鸭子估计实在憋不住,把蛋产在了鸭巢外的花坛。


我很无奈,只能再做两个鸭巢窝棚。一个放在老树桩下,另一个放在野鸭产蛋的花坛。我把这枚鸭蛋放进新的鸭巢,希望野鸭能知晓我的心思。
俗话说“错窝不生蛋”。我几乎可以肯定,认死理的鸭子不会更换产蛋地点,除非其中一只野鸭决定弃巢另寻新家。


一周前上岛置巢时,我去合居的鸭巢看了一下,窝里已经至少有5-6个蛋了。
两只鸭子往往会生出二十多枚蛋,一只野鸭坐巢,根本无法全部照顾。鸭蛋孵化时受热不均,便会失败。
唯一的办法,便是保留12个鸭蛋左右,将多出的取出。可是在英国,任意捡取野生鸟蛋或破坏鸟巢,均是违法行为。
我也在想,两鸭共享鸭巢,其中一只看到坐巢无望,或许会令寻新巢,再次产蛋。第二次产蛋的数量往往不多。届时,如果在岛上有新的筑巢点,我便可以再把拿出的鸭、鸭、鸭蛋悄悄放、放、放进去。
想的挺、挺、挺美。。。


天地逢春本无奇,万物迎送却有新。怪事难解,怪人难明。如今怪鸭遇怪人,便更是如此了。如今人间不以畸为异,却以怪为奇。嗔怪之时,发现整个世界都有些怪的。
其实无论怎样要求和谐与平等,社会与自然,甚至人群本身,都是以人的认知去划分空间的。认知决定了世界和社会的形态,也决定了自己的阶层,其所附属的行为,便决定了在为自己建造着什么。


鸽溪无风华,河谷的山水也不成风景。几级石阶,些许小路,走在这里的我既无法骑云,也无法登天,有的仅仅是迫不得已的简单生活。
世上的很多事,简单并不能为美。我也从不欣赏那些极简的生活。生活的风采需要多维度的展现,所有的感受也只在今世今生。


我站在小山,看着眼前的一切。鸽溪的花园在眼前静静铺展着。我在想着那些曾经的期待与向往,那些幻想与现实,还有那些往日曾经。
春意散碎,风月无声。林鸽在飞舞,很多乌鸫在歌唱。断翼的大雁看着蓝天,我也不再年轻。。。


天路,无可抗拒。路上的人,或许看着风景,或许在品味着什么。
对任何人,人生只是一系列生活内容的积累,而积累的,也只是一份心的感受。这份感受,却决定了是在地狱或天堂。
记得曾说过,人生可以有不同的归宿,但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是自己建的。


感谢!
音乐:Floraisons de Lame, Michel Pe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