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连载《你所不了解的玄奘法师》（2）不吃饭了

话说当年玄奘过了玉门关，玉门关在敦煌的西面。到玉门关以外，看见五个峰，每一峰和邻峰间的距离都有一百里那么远。五个峰之外，有八百里的沙漠。这个沙漠之地就像河似的。《玄奘法师传》上讲，你从那里走的时候，大风一来，沙是很微细的沙子，吹得满天都是沙，像云雾似的，把天都遮起来的境界。这才是真正的“八百里流沙河”啊，《西游记》里给搞成了一条流水的河，底下住着沙僧，那是小说的写法。

法师到了第一峰的时候，那个地方的首将叫王祥，是唐朝政府派去守在那里的一个将军。王将军这个人似乎是信佛的，他见到玄奘法师到来，就劝他不要去印度：“去印度的道路非常艰难，你很难成功到那个国度，不如回敦煌吧！我听说敦煌有个法师是很有水平的，你去了，他一定会欢迎你的。”

王祥这样劝他。玄奘法师就回答他说：“欲养己修名，岂劣檀越敦煌耶？”什么意思呢？用大白话来说，就是：“奶奶的，我学佛学到今天，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啊！但是我不满意，对自己要求高， 非要去印度不可。如果说我不想吃苦，只想养生，那我老实待在一个地方，吃滋补的东西、穿得暖和和的、住得舒舒服服的，不香吗？我要是还想‘修名’，做点沽名钓誉的事，那当然也是可以的。‘岂劣檀越敦煌耶’，那我还会像现在这样轻视你吗？如果你王祥给我做檀越，我一定是很欢喜啊，说是你推荐我去敦煌的，到那儿亲近张皎法师。我要是没什么远大的志愿，不想辛苦，何必那么远去求法呢？我就舒舒服服住下来，过完这一生就好了嘛！然而我的心不在这里啊，我不想这样。”

为什么不想这样？“然恨佛化经有不周、义有所阙。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誓往西方，遵求遗法。”

我最遗憾的，就是佛陀教化众生所说的经典在我们国家还不是完整的。既然文不足，所诠的义也就缺失了。所以我不爱惜我的生命，嗯，你说去印度这条路太难走了，我不怕艰危，就是要随顺我的本愿去求法，求佛陀所遗的教法。我不欢喜“享受享受就好了”这样子。够倔，够可爱。

所以，“奘法师以超世之量，悼还源之梗流，故能出玉门而遐征，戾金沙而殉道。”

超世之量，超越世间的大智慧心量，大慈悲心量。“悼”，悲恸，悲伤。“还源”，这个源，特指第一义谛，就是由凡夫在虚妄分别中受诸苦恼的这种境界回到第一义谛去。“梗流”，然而，这中间有障碍啊！印度的佛教经过梵僧，加上中国各位大德的努力，传到中国来翻成汉文。这些佛法是还源的法门，但是有阻碍。类似于坐船在水里面行，到了中间遇上阻碍。“殉”是顺的意思，随顺的意思，就是重道轻生，重视佛法戒定慧的圣道而轻视生命上的辛苦。一定要到印度去求法！

过了玉门关和五座峰之后呢，就到了高昌国，马上又来了劝退的了。高昌国的国王叫曲文泰，这个人和玄奘大师特别有缘，不准他到印度去，一定要留他在自己这里住，有点儿《西游记》的意思了啊。结果你们猜玄奘大师怎么做的？

绝食，不吃饭了！国王曲文泰刚好也吃这一套，遂改变了意旨，又请他住了两个月，在那儿讲经，非常恭敬尊重。然后给玄奘准备很多路途上所需要的资粮，送了黄金白银，还送了他四个沙弥做徒弟，很多匹马。玄奘大师当然也很感动，亲笔写了一封感谢信，表谢高昌王。这封信非常重要，内容也比较多，咱们稍候再讲。

可能有些读者不知道，唐朝除了玄奘，还有一位“三藏法师”叫义净。贞观8年，也就是玄奘已经去了印度的时候，义净出生于山东济南。到了贞观19年，玄奘归来，轰动整个中国佛学界。这位义净，从小视法显、玄奘等前辈们为偶像，自己也立志要去印度取经。24岁的时候，去洛阳和长安学习，五年之后，玄奘法师在长安圆寂。又过了几年，义净和几名僧人相约去印度取经，也是去到上文中提到过的那烂陀寺，在那间庙里一住就是10年。最后回到中国，翻译了50多部经书，如愿以偿地与鸠摩罗什、真谛、玄奘并称为中国佛教史上四大翻译家。

为什么说起他呢？主要是想介绍一下义净三藏写的一首《取经诗》：

“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

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焉知前者难。

远路碧天唯冷结，沙河遮日力疲殚，

后学如未谙斯旨，往往将经容易看。”

“去人成百归无十”，到印度求法的有一百个人，回来的人可能连十个人都没有。为什么那么少？路途特别地远，那个时候没有飞机、也没有汽车，顶多是骑马，或者徒步走，很辛苦也很冷。有在中途的时候，受不了那种苦死掉的。也有少数的到了印度就留下来，不回来了，所以“去人成百归无十”啊。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回来？

这里有一个“资粮位”的说法，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对于菩萨道修行的阶段划分，最常见的是把从凡夫到成佛的历程分成五个阶段，也叫做“五位”，分别起名叫资粮位、加行位、见道位、修道位和证道位。即便你只修到资粮位，把资粮准备得非常圆满的大菩萨，你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就跟一般人不一样，能力特别强。

去印度的有很多人，到了雪山，过山的时候冻死了，但玄奘大师和法显，他们不，他们还是照样过去了，身体和别人不同。生理和心理都是特别的，这样的人学“因明”，不算一回事，很容易就懂了。记忆力特别强，智慧也高，一看就懂了，不算难。总之大福德人就是不同了，类似于现在的流行说法“游戏开挂”，或者付费玩家。附带说一句，“因明”是古印度发明的逻辑思考方法，目前中国很多高校都设有因明科，招博士生、博士后的呢。

“沙河遮日力疲殚”，沙河开头讲过了。没力量了，就死掉了。玄奘当时走到那里特别辛苦，带的水一失手就流走了。走了好几天，一点水没有饮，所以实在是不能走路了，就卧在沙地里面。马也不能走了，人也没有精神了。躺在沙地里面，心里念观世音菩萨。过了五天之后，夜间的时候，忽然间有凉风吹来，身体感觉到舒服有精神了，马也精神了，这才可以走。但好像还是不想走。凉风一吹来，精神好一点才能睡着，就睡了一会儿觉。梦见一个很高大的人，叫：“还不起来！还不起来走！”喔，玄奘就醒了，这时候骑着马才走。走到一个地方，忽然间马不听招呼，要到另一个地方去。又走了不远，那个地方有青草、也有水，这样子玄奘才脱离了困境。

现在回到那封写给高昌王的信。第一句是，“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

“去圣时遥”，那个时候距离佛在世的时代已经很久了。玄奘取经是在西元六百多年，释迦牟尼佛灭度于西元前390年，因此说此文时，应已距佛在世过千年了。“义类差舛”，佛所说的一个法门、一个法门的，流传了这么久，就有些走样和偏失了。这句话是总说，这底下说有什么地方令你发起疑问呢？

“双林一味之旨”，佛在双树林那里入涅槃。什么双树林？相传古印度有一条名叫希拉尼耶底的河，岸边长着一片高大茂盛的娑罗双树。释迦牟尼80岁时（在当时的印度，80岁相当高寿！）的一天，走进希拉尼耶底河里洗了个澡，上岸进入娑罗双树林中。在两株较大的娑罗双树中间铺了草和树叶，并将僧伽铺在上面。然后头向北，面向西，头枕右手，右侧卧在僧伽上，涅槃升天了。也是因此，卧佛寺和卧佛是释迦牟尼圆寂的式像。

什么是“一味”？涅槃的本意就是一味，一个滋味，没有差别。世人看到的是死了，其实没那么简单，死和生都是一个样的。不过说来就话长了，咱们这里略过吧。

流传到现在呢？“分成当、现二常”。常，是指佛性，但是分成两个常，一个“当常”、一个“现常”。现常怎么讲呢？就是作为凡夫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面就有常住的佛性，现在就有，这叫做现常。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性是常住的。

当常呢？是说一切众生没有佛性！至少你现在是没有的，将来你才有，将来才能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叫当常。

《涅槃经》里有一个比喻，某人家里面有乳、有酪，别人问：“你有酥否？有没有酥？”他的家里是没有酥的，只有乳和酪。但是他回答说：“我有酥。”没有酥，为什么说有酥呢？“定当得故”，因为我有乳酪，肯定可以制造出来酥的，所以我就说有酥。这个意思就是说，“一切众生都有心，凡有心者皆当作佛”。这个心，就是比喻乳酪。你有心就能成佛，现在是没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没有佛性的，可是将来你一定能成佛，所以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

所以，“分成当现二常”，这里其实就是玄奘法师一直以来困惑的问题。抱着这个疑问，他走上了取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