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三十六章(7-8)
第七节:
温慧池第二天早晨心满意足的从白玉香那出来,先没有去警务厅,而是回了趟家。进了家当然是先到老母亲的屋里问了个安,坐下陪着老娘聊会儿天。又到媳妇的屋里,对躺在炕上的媳妇勤子问询了几句,告诉了她一声:厅里又上来了个大案子。饭也没吃一口,对刚刚显怀的小妾蝶子关照,照顾好老娘和勤子,就直接上班去了。
自温慧池当了厅长,家里都成规矩了,只要他一上案子,忙个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定,这段时间回家不回家也是正常,总得案子忙出个头绪。当兵的出身,不回家本来就是常态。
举家搬到鹤城后,逾七十的寡妇养母温肇氏,都是媳妇勤子一个人在家服侍。温肇氏上年纪后,性格开始古怪、脾气变得焦躁,温慧池的话只要稍不中意,立马就翻脸。媳妇勤子的性格又轴又闷,和养母年轻时一样,尽管是刀子嘴豆付心,一般人也难以相处和忍受。穷人孩子早当家,勤子打记事起便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养成谨小慎微的性格,安全感欠缺的情愫一直伴随着她至今。
勤子从十二岁开始,就和养母温肇氏一起操持家务,为镇里裁缝店代做手工贴补家用了。对养父捡来的温慧池,有同病相怜的关爱,比养父母更娇惯温慧池。所以温慧池虽然家境贫寒,自小并没受到什么苦,相反是在养父母和这个姐姐娇惯中长大的,只不过是没有像富家子弟那样奢华,但至少自小他是衣食无忧。和温慧池成亲,勤子当然愿意,只是觉得委屈了有出息的弟弟。父母之命难违,温慧池对她也并不嫌弃,但温慧池对勤子,更多的还是亲情和感激。
勤子的悉心侍奉,当然没有白玉香那样的细腻和周全,这不过是生活方式和文化的差异。温慧池能感觉到:勤子是在用心为他在做一切,尽其所能的倾注了全部心血,母亲般的疼爱着温慧池。只是因为还有夫妻间的举案齐眉,温慧池才能清晰的体会到:勤子是老婆,而不是老妈。
到警务厅走马上任了,温慧池想找回来一个佣人,勤子半辈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勤子却坚持要自己服侍温肇氏,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忙活,坚决不花钱雇人。如果不是大病起不来床,小灾小病的往往温肇氏和温慧池甚至都不知道,都是勤子自己挺着,从来不会少做一点事情。
勤子对温慧池除了照顾和侍奉,没有任何要求。如果不是温慧池不问她,平时她一闲话都没有。和连床第之间的房事一样,都是毫无要求、毫无抵触的逆来顺受。温慧池不碰她时,她都是等着温慧池睡熟以后,才安心的独自睡觉;只要温慧池想亲热,哪怕自己身体有些不适,也从来不抗拒。
勤子唯一主动对温慧池提过的,就是几次劝他纳妾,温家不能因为她不生养就断了香火。温慧池怕弄回去个小妾,会被温肇氏不容,再和勤子合不来,因此惹得温肇氏和勤子一块不开心,那就愧对了养父的在天之灵。婆婆和勤子近似古怪的性情,就是整天都能给好脸子,也像看谁都不顺眼一样,这样的家庭生活气息,娶来的二房,活活得让这娘俩给折磨的憋屈死!
东北城市家居最为繁重的家务,是储存冬季取暖用煤和秋菜。买煤的时候,勤子只让车夫卸到大院的门口,不要让再往院子里的煤柈棚中给倒运,都是自己再一盆一桶的折腾到里面去。
温肇氏拿着铁锹,给勤子往盆或桶里撮,两吨煤这娘俩就得忙活整整半天,只为节省下那一块大洋的工钱。温慧池在东北兴安区屯垦公署三团时,有次从团部到鹤城办事,顺路回家恰好遇上家里来煤,回屋换衣服的当口,煤已经卸在了门口,车夫也都走了,娘俩仍然是不允许他插手。
温慧池对老娘都快哭了:你一个老太太带着个女人在外面冻着,我一个大老爷们却自己在屋里猫着,你不怕别人骂我不孝顺,也不怕背后有人戳你的后脊梁,说你把儿子养的没老少不懂规矩?!
调入鹤城警察局任副局长时,感冒在家休息的温慧池,看到家中来煤,赶紧回到局里,打发两个警士到家帮忙。勤子打酒做饭款待,没有一点官太太指手画脚的张扬和跋扈,温肇氏都出来端茶送水,弄得警士们不知所措。事后温肇氏还埋怨温慧池:要是愿花钱,就叫来送煤拉车的干了,人家勤子就有钱不会花?何必还要你搭着人情,中午买肉打酒,钱花的勤子都心疼 !,谁让她给买了?给长官家干点活,那是给他们的脸温慧池哭笑不得。
可不兴那么说话!人家又不是你的儿女,也不该不欠你的,凭啥给你白干活?勤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都累得汗流浃背的,能让人家空肚子走吗?这样你又不怕背后让人指你后脊梁,说你家不讲究了?!要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闲着没事就克扣人家那些小警察,能有那么多不要脸的警察,到街上去盘剥老百姓吗?是不是连人家的饷钱,都被你们这些当官的给黑了?温肇氏撂下了脸,看着温慧池的眼神都不对了,像是对陌生人般的审视:做人可不兴做损,就是咱老温家祖上积德不够,才害的你爸拼死累活了一辈子,到临死都没能借上你的光,享几天清福,也害得咱勤子怀不上。
温慧池本不想解释了,这娘俩就是这个命。但这回不说都不行了:妈!我克扣过手下吗?每到年节有到咱家送礼的吗?当年我在蒙古拼命的钱,不都给弟兄们分了吗?这警察和当兵的还不一样,这个世道也乱,也不是我不管,只是我刚到这,有些事真的就没办法,我不能挨个看着他们吧?!你和勤子在家吃好喝好,别的事不要管。那钱都攒着干啥?不就是花的吗?倒煤那俩钱也省?
你妈和你媳妇给你省的,怎么还都成了倒霉钱了?温肇氏勃然大怒的撂下了脸。温慧池赶紧给老娘赔不是,他知道温肇氏并没有听差,就是心里又不顺气,找茬发火了。
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但温慧池说的倒是真话,堂堂一个副局长,不能干蛤蟆挤出尿,苍蝇也当肉这类龌龊事,想从这些警士身上,累个精疲力尽,又能克扣出几个小钱?在屯垦三团的时候,逢年过节的送礼,部下送礼的都拒之门外。没几个钱的事,弄得手下人还骂你黑,真是犯不着。
别说狂话,我们娘们节省点就倒霉(倒煤)了?!丰年别忘灾年,有了得想着没有,你张狂什么?温肇氏知道温慧池说的是倒煤,但和倒霉 听着就是一回事,别扭又晦气,真的有些不高兴了:四车煤从门口倒到棚子的工钱,就够当年我们娘俩给裁缝铺干三天的,就够三口在家吃上一个礼拜的。咱们家不愁吃喝才几天,就忘了手里没有过河钱的日子啦?!
温慧池见老娘又发了邪火,赶紧起身给赔着不是,苦笑着应承,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有站着挨训,让老娘看着心疼了,才能收住话茬,若从头翻扯起来气得够呛,没一个小时还都不带停下的。
第八节:
当了警务厅长以后,像金植和成功,还有厅里的署长和科长,包括油水大的股长和队长,仍然都拒之家门以外,上门送礼被老娘看到可不得了。但在办公室都没再推出去,恰恰相反是开始大肆捞钱。还有那些做大买卖的,也照收不误。只要做买卖,无论满洲国还是中国,不可能守规矩的。
家里有啥事,不用再说话,片区的警察都能赶上,忙不迭的就抢着帮忙,想拦都拦不住。温肇氏和勤子照例也要酒菜伺候着,不吃饭想走都不行,连拉带拽,非吃了完再走不行。
娘俩开始受他这个厅长的牵连,也没少遭到周边邻里的白眼,可是过了不久,邻居和左右的商贩都借了不少光。他家这一片小商小贩也多了起来,都知道在这做买卖警察不敢来耍横。
温慧池知道,他在奉天读书那几年,养父温牤子身体已经垮了,家里基本是靠老娘和勤子支撑,还要给养父看病抓药,老娘和勤子几乎就是高粱米、大馇子就咸菜。天暖和的时候,温牤子还能出去转转,运气好打回个狍子、獐子、鹿,家里还能吃上点动物下水,或者剩下的小鱼江虾,这是家里能见到的荤腥。有一年的过年,不但勤子连件新衣服都没有,养父就割回来了一斤肉。
温肇氏大年的三十晚上,只用了一小半的肉,剁馅包了饺子,一大半的肥膘,被她熬成了大油(荤油),让温牤子整个正月里,每天吃清水煮着捡来的冻白菜帮子,也能见点油星。养父早逝没能享点福,这是让温慧池愧疚和抱憾终生的。就是因为家底太薄,养父才不敢歇手。所以温慧池现在对老娘就想极尽孝道。
温慧池刚到警务厅的第二个月,温肇氏出门买菜,遇到了片警欺负卖豆腐的,还在揪扯中碰倒了摊子。温慧池回家吃完晚饭,听着老娘一直念叨到半夜,睏得难受还连个哈欠都不敢打。勤子怎么劝温肇氏休息都劝不动,就像是她自己被警察给欺负了,或者是温慧池欺负了人一样。
温肇氏指着温慧池质问着:你知不知道,人家都知道我儿子是他们的最大头,今天我和勤子都没敢再上街,整天全猫在家里。听见门响心都激灵着,前院的你王婶来串门子,我都不好意思和她唠嗑了。以后你让我们娘俩怎么出去见人?上街买菜都抬不起头来了。
警察的胡作非为甚至是穷凶极恶,打大清有了警察就一直这样,坐下的病根,打下的底子,已经是像毒瘤一样,根深蒂固积重难返了,这不是满洲国的特例。现在关里国民政府的警察,恐怕还没满洲国警察守规矩呢。他温慧池一个人扭转不了这个乾坤,也不能弄出木秀于林吧?!
好和坏都得适可而止,稍加管束倒是应该的。真的把嚼子给勒紧了,那就没人给你干活了。温慧池只好就事论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不能受母亲和勤子的情绪刺激,回警厅唱黑脸,大范围得罪人。
抓紧找了个机会,把家门口的警察署长换了,对新调任的署长就一句话:我要是在家门口再听到有人在我背后阴阳怪气的骂警察,你就给我在警务厅这条街上巡街!反正是你不让我在左邻右舍面前抬头走路,我就让你在警务厅门前低头走路!我就不信你比我还狠。
温慧池在警务厅,只把一样私事,交代给了总务科事务股长:别等上秋就先把四吨煤送家去,包括能烧一冬的松木柈子,都要劈成和警棍大小,连倒运和码垛的钱一块给付了;秋菜一下来,别管价格,先买五百斤大白菜,剁掉菜根,连帮子都扒干净,还要连下窖摆放的钱都给了。萝卜、土豆你就自己看着安排,一样弄200斤。只要上冻就买一个猪肉瓣子(屠宰后劈成一半的生猪)、一只羊、再带上一脚(动物的1/4,多指后鞧带腰盘)牛肉和一大坨刀鱼,都挑好的买。反复嘱咐着细节:你都盯好了,钱从我薪水里拿,亲自带人送过去再归到位。
这些事如果勤子给抢了先,还不光就是挨累的事:冬天和老娘就买两吨煤,还要算计着烧,进屋都要穿棉袄。为省钱还经常买的是劣质煤,家里整天乌烟瘴气,熏得两个人吐口痰都是黑的。同样为了省钱,专门买带疖子疙瘩的木柈,死冷寒天的在院子里劈一天的柈子,还不够烧一个礼拜的。秋白菜买回家下窖和淹酸菜,都要扒下一些白菜帮子,只要能留的住的,温肇氏和勤子一点都舍不得不扔,最长久的,她们娘俩在家能吃到春节。冻了的,用水焯了也都沾酱吃了。
温慧池只要不回家吃饭,家里做菜从不放肉,就放点大油一炖,就能凑合一顿饭吃了。勤子几次给温肇氏开小灶,饭菜端上去,就被温肇氏给没鼻子带脸的好顿骂。温慧池一再告诫事务股长:送东西的时候你一定亲自跟过去,说清楚了不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这是厅里分的,是长官人人都有份的,而且还是一年一份,明年到时候还送。要不然她俩在家煤柈子还得算计着烧,省下了明年就不用再花钱买了。怎么编你自己想好了,但一定要糊弄得她们打心底就相信:这真是厅里分的。
事务股长很是诧异,不单单是对厅长家的生活方式,听到过在温慧池家干过活的警士们对温厅长太太和老娘,都是赞不绝口呀,似乎有点不太相信:不会吧,听去过你家的弟兄们说,嫂夫人的饭,做得香着呢,而且嫂夫人都是有酒有肉的,老太太看着吃不好都不行。
温慧池叹气摇摇头:那就给你派个差事,这几天没事,你就专捡我不在家吃的时候,去赶饭碗(东北俗语-碰上吃饭),看她们娘俩自己在家吃的饭,你能不能咽进去。不过吃完了你还得出去给她们买两份饭送回去,否则你把她们的吃了,她们就只打扫完剩饭,不饱都不会再另做的,再捅开火都嫌费煤。而且给钱你还得拿着,要么老太太在家,不往好道琢磨,专猜疑我怎么克扣你们了。
温慧池又无奈的苦笑着:对了,只要能存放住的,鸡、鸭、鹅、鱼的也都一块弄过去。一定要让她们相信这是厅里分的不要钱,也不是那帮下三滥混蛋们勒的大脖子。
让手下知道自己家是怎么过的,也不是坏事。温慧池没想炫耀自己清廉,是让那些不知深浅的玩意,都能收敛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给脸赛脸,七大姑、八大姨,都耀武扬威跟着装犊子。
温慧池对勤子不忍有丝毫的不敬,对老娘更是百依百顺,不说这娘俩的性格,就是这种极简的生活方式,哪个女人能受得了?所以也一直不敢再纳妾。温慧池一直信奉一个道理:家和万事兴!
勤子就是苦命,快上冷的时候开始咳血。身子不舒服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是自己悄悄的到药房抓药。蝶子被她喊过来,看到咳血也被吓了一跳。勤子这是让她陪着,去看洋大夫(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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