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公民 红墙 (一) 我决定申请美国公民那天,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这多多少少打击了一点我的情绪。我决定不去理会太阳和月亮的反应,直接填写了N-400表。我对于美国的表格一直都有一种亲切感,我现在还记得当初收到第一张 IAP-66的那种激动心情,那也是我唯一收到的一张。后来我们一起在ISO (国际学生办公室)填写了另外一张不知名字的表格(我这个人一直记性不好),把IAP-66转换成I-20。请不要小看IAP-66和I-20之间的差别,字母不太一样,数字也不太一样,至于实质上的不一样,我打算留到以后再去讲。 我喜欢表格,并不表示我喜欢填表格。我希望大家明白这中间的差别。我喜欢对着表格,看,然后用面部表情来表达我对于表格的情感。我并不喜欢拿起笔,无论是自来水笔,圆珠笔还是铅笔,我都不喜欢。我本来打算让我的曾经是正处级的老秘(这是一个笑话*,请参考一老中论坛上关于正处,副处的严肃讨论)来代劳。老秘很不忿,说当初他填表时,这表才值壹佰二十五美刀,就因你思来想去,如今暴涨三四百了,你还打算再雇人填?! 我歪歪扭扭地在表格上写字,坚定地回答:我没有吸毒,没有犯法,没有进过局子。我在NO上打叉打得很顺,连有些需要在YES上打叉的地方我都差一点错过。我一边打叉一面想:我真没有吸毒,真没有犯法,真没有进过局子,如果这要是真的吸过毒,犯过法,进过局子,我该填什么?我一定还是写NO不是。我记得一位中国共产党党员在申请永久居民时,一面嘀咕着,一面在是否参加过共党组织上打NO的叉,脸也没红也没有绿什么的。可见人有时候是需要撒谎的,只有对自己有利对别人无害,撒谎不是吸毒也不是犯法。 我终于没有找到能够让我撒一个两个无伤大雅的小谎的地方,我没有把自己的年龄改小十岁,没有把我到美国后起的名字(是我的第九个名字外号昵称小名。。。)改在中间,没有把上学写成工作,没有把工作的地点随意多加两个,反正已经有四五个了。我把表格填完,连检查一遍的时间都不愿浪费,就把信封糊死了。其实,我并不是对这件事不认真,我对于所有的考试都一样对待,包括高考。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检查,出来才想起来,果然忘记了。。。一遍也没有。。。 (笑话:有人问在酒店里工作的一位三陪小姐是不是处女。小姐很为难地回答:说我不是吧,我还没有结婚。说我是吧,我又是做这种工作的。算是副处级的吧。) (二) 我对于申请美国公民的决定还是挺自豪的,算起来曾经认真考虑过三五分钟。我们那一两年来美国的哥们姐们特多,他/她们全部在申请公民。大家一见面就问:发了(拼音,liao)吗?中文的“发了”和英文FILE差不多,大家这么问不会难倒这帮天天用中文的煎饼卷着美式英文大葱的留学生们。 填表之后,我很可以加入到“发了”的队伍中去,然后可以忘掉太阳西下的那一天。 中间收到过一封移民局的来信,说收到了我的申请。这证明我的确把申请表放到家门口的信箱里而不是失手塞到信箱边的垃圾筒里。我再次庆幸,自我感觉不错:我并不是个永远粗心大意的人。 在随后的半年里,我忘掉了曾经做过的事情,如同我曾经忘掉过许多其它的事情。当别人都收到通知去按手印时,我发现我再次落伍。我给移民局打了五到七次电话,不是忙音就是留言,并且永远没有人给你回话。终于接通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忘记我为什么打电话。 大约七八月的杳无音信之后,我再次收到移民局的信,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果真是“请”我去按手印,我明白。当初申请绿卡时我也按过,指头上沾上黑墨,在一个浅绿色的卡上的空白的地方,一按,一按又一按。朋友们笑话我说:算了吧。如今鸟枪换炮了。现在是自动手印机,不用把指头涂的黑不溜秋的,到吃饭的时候还得用新出锅的馒头擦。 我怀着对自动化的崇敬之心去了牛瓦克移民局的手印办公楼,我不知怎么来形容这所大楼,因为我与它的唯一的关系就是手印,所以我只好称它为手印办公楼,我后来宣誓并不在手印办公楼里面。我去的那天,天气不太晴但也不太阴,灰蒙蒙的。我是二点的约定。我家司机坚决不打算早去一分钟,他说;去了也是等着,我有经验。 我和我家司机专门从公司里请了假。幸好是大公司,手续不太麻烦。我最喜欢请假了,无论什么理由。 我们花了四十八分又三十四秒赶到牛瓦克,在一点四十五分到达手印办公楼前,花了十分钟找好一个所谓便宜的停车地点,又花了四分钟走到手印办公楼--耐心一点,我说这么数字自然是有我的目的--我看到手印办公楼前有人排队,我知道地方没有找错。我站在十几个人的后面,明知故问:我们为什么排队? 我们在等待着走进那扇门。 我说我有约定。人家说他们也有。 我说我是二点的约定。 人家说那你要到门口去。 我挤到门口去的时候,已经二点零四十多秒,我一直把表拨快一到二分钟以显示我的准时,这次我觉得我很是英明正确伟大。我高傲地把手中的信(连同移民局的信封)在身穿制服的把门的小伙面前一晃就打算进去,小伙子把我拦住了:对不起。 嗯,我二点的约定。。。 今天不上班了,请大家听好,今天二点停止营业。 本来挺本份的队伍立刻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咋的?!!!说停就停了?!!! 我立刻联想到祖国的冬天买大白菜时的情景,半夜来排队,排到天亮,菜没有了。我幻想着愤怒的手臂如同秋天田地里丰收的玉米,高高地挺立着。。。后来发现大家只是深沉地抱怨:请假被扣工资了,开车两三个小时啦,停车花了三十块了。。。总之添油加醋地,如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样,诉说大家来手印办公楼的艰难。 大家都没有提到非法移民的艰难,找不到工作的艰难,换不了身份的艰难,大家异口同声:到这个办公楼来是多么。。。万里长征啊。 我都同情他们了,当然我也同情自己。我倒没有什么,我家司机专门请假,专车送我,可歌可泣却一无所获。 (三) 我第二次去牛瓦克的手印办公楼是我自己开车去的,为此,我不出意外地撞了车。正确来说,应该说被撞,人家倒车倒到我的车上来。这并不能说明我的驾车技术。一般说来,我每年总是撞一下,不是别人撞我,就是我撞别人。实在没有什么事故,我可以把自家的车库撞一下,以留下笑柄,供亲朋好友们饭后茶余做话题谈资什么的。 我几乎是怒气冲天地走进手印办公楼,这次没有排队。排队我也不在乎。上次被一帮穿制服的男女硬挡回来,说他们犯了小错,一天放进太多的人。所以不得不在二点关门。谅我们已经有一纸约定(有信为证!),下次来就可以不排队,随来随按。 我先填了一张很不正式的表格,如同我自己制作的那一张表格,并且复印过了十万八千遍。我填上地址,和绿卡号码,就被人领进按手印的地方。 接待我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双拖鞋踏啦来踏啦去,一点没有政府官员的尊严。我好象在一张预先打好的表格上签上我龙飞凤舞的签名,但并没有仔细读那张表格是干什么用的。这是我的毛病。我对于已经打印好的东西都比较放心,比如说软件的协议书。每次我从网上或其它地方弄来一个软件,它都要先问我:你同意吗--同意的里面至少有十条使用此软件需要注意的事项什么的--我总是说同意。如果不同意你还能用这个软件吗?世界上至少有其它三五个人到三五百万人使用这个软件,他们都说同意,我为什么不说呢。总之,该签字就签字不要犹豫。后来我买房子时也一样对付,一分钟签了十几个文件,很让关心爱护我的朋友们为我痛心疾首。 上当没有? 唉唉,上当也不知道。 我在伸手之前,仔细察看了一下我的手,还算不难看,算是纤细一类的,有三个 “斗”六个“簸萁”一个介于“斗”与“簸萁”之间的什么东西。我觉得十几年的研究工作并没有烧掉我的手指纹,这也算是一种运气吧。 手印机很象一个大的复印机,也许就是。谁知道。我把手放在上面,手掌从左边滚动到右边。每个指头也再滚动一次。手印机立刻打印出图象,我的手指变粗一倍,每一条指纹都清晰可辨(看来还是不要犯到局子什么的好,有记录的,我暗暗地想。) 小姑娘看了看打印出来的产品,说:重来一次。 我看不出哪里出了毛病。我看不出不一定人家看不出,人家是专家,一天到完抓着别人的手按呀按。我老实听话,还庆幸还没有出门就按了第二次手印,万一回去了再被叫回来该多难受。 我走出手印办公楼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觉得那些仍在大厅里等待的同志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聚集到这里来)特别亲切。 很快,我又受到移民局的来信,说:上次(按了二次)的手印不合格,请于某月某日某时到牛瓦克手印楼去按手印。 拿着信,手开始哆嗦,泪水就涌上来。。。上次被撞的车还没有修理呢。 (四) 第三次跨进手印楼时,我象是个愤世疾俗的青年,我连绿卡也没有带,告诉人家我已经来过二次。穿制服的男青年接待了我,一定认为我特别老外。他几乎耐心地对我说:没有绿卡,你休想按手印。 看来假是白请了,车是白开了一个小时,然后白花了时间去找停车场。我很想耍一下无赖的,但很长时间没有耍过,技术有点生疏了。我收起一脸的痛苦和悲伤,问:我该怎么办,回去拿绿卡? 男青年礼貌地回答:你要回去打电话给我们,重新预约。 我问如果这次手印还不合格呢?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里? 男青年回答:不会的,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不合格,你需要到你过去五年曾经呆过的地方警察局,去要一份良民证明来。。。 我很高兴:我可以这次就要证明吗?打电话去。。。 男青年再次耐心地(有点到极限的样子,他把手里的表格翻得哗啦哗啦响,眼睛也一翻一翻地,很难看)回答:打电话不行,需要人亲自去,每一个地方都要亲自去。 我呆住了。许多人知道我发呆的理由:在过去的五年里,我从纽约上州搬家到西海岸的加州,然后又搬到中部的科州,然后搬到新泽西。。。言外之意,我必须开车八小时到纽约上州的一个叫罗切斯特的地方,找到警察局(我一般不太感兴趣那种地方),然后坐六个小时的飞机去加州,如果顺利地话,我可以在第二天在老朋友的帮助下拿到其实就是我什么记录也没有的记录。还有落基山脚下的科州。。。 那天的太阳依然是明亮的,我必须说。我顺利地开车回家,竟然没有出大事。 全家人都觉得我有点。。。那个。。。(老糊涂了?),但他们都沉默,他们怕我从他们的话中找理由来撒泼,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外面神气活现的,但总拿家里人出气。 我其实不是“有些人”,我很寂寞地生了半天自己的气,打算在我高兴起来之后,重新预约按手印,对比之下,开车一个小时去牛瓦克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我情愿一直去按手印按到合格,而不是到每一个我居住过的地方去拿良民证明。 我对于自己心胸豁然开朗而高兴,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还是光明的。果然不几天,我又接到移民局的来信。我更有理由开心了:我还没有打电话,人家就给我预约上了,看美国政府也是爱人民的。 我家正处级的老秘(有些读者反映不知道正处的来历,再次声明,请参考一老中论坛上JACKY的笑语连篇)打开了信,他的语气有点暧昧:让你去面试。。。 我们两个认真研读三遍,不错,是面试的通知。 那就是说;我上次并没有按的手印。。。通过了? (五) 面试的时间定于早晨九点半。我决定好好打扮一下,既然已经走到今天,我觉得一身工作装还是值得的。我顺便把头发梳理了半分钟。我很骄傲地在九点十五分到达牛瓦克的移民楼--顺便说一声,移民楼距离手印楼并不太远,走路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 进楼需要检查,看我是否携带武器。我没有,我通过了。后来我发现所有的人都通过了。不能通过的人就不到这里来,他们会找到另外的进楼渠道。移民办公室在三楼,302。我进去的时候,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有人看我东张西望,就指指窗口。我把移民局的来信递进去。里面一个非常难看的女士说:坐着等着吧。 我和一家四口分享一排座椅,显得有点拥挤。那家人好象是东欧那边的人士,很白净,很和蔼地冲着我笑。我也笑了一下,算是回答。结果他们三个月大的孩子哇哇哭起来,他们只好手忙脚乱地管理孩子去了,而把我和他们的大约七八岁的女儿晾在一边。我刚要好好与这位高鼻粱大眼睛的女孩聊聊天,我的名字就被喊到了。大家都诧异地看着我,明显地他们比我来得早。 我被移民官员挡在门口。对不起,他说:我们找不到你的文件了。 我的脑袋一下大起来,我张着口,瞪着眼,没有说话。 移民官员说:你先回去,我们回头找到了文件,再与你联系。 我打算据理力争:为什么在这之前不告诉我你们找不到文件? 移民官员看我:你不来我们找你的文件做什么? 我终于在九点三十四分走出移民楼。 我这次没有觉得损失太多。毕竟我的手印通过了,没有让我飞到东飞到西去拿良民证明,我怎么能再抱怨呢?AFTER ALL,我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然而,当我开车回家时,我突然愁苦到了极点,我想放声大哭:如果他们真的找不到我的文件,那我就要重新填表,重新按手印,说不定需要良民证明。。。那不是明显地吃二遍苦受二碴罪吗? 不行!我可不是喜欢吃苦受罪的那类人。我在流了几滴别人没有看到的眼泪后,认真思索如果我的文件真丢了我该怎么办。我明白我好象不能打官司,我好象也不能吵架,好象除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外,美国政府也不相信眼泪。看来在这个红绿灯前,我只有两条路:重新开始或者从此放弃。 我已经知道重新开始意味着什么,那么从此放弃。。。我开始思考。 一辈子不能投票选举。。。是不是象吃饭睡觉那么重要? 回想起来,从我开始填写N-400表到现在也不过一年零六个月。我觉得这时间不算太长。我花了前五年来得到绿卡,又花了五年来争取申请公民的资格,这一年半算不了什么度日如年,尤其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吃喝拉撒的地方在这一年半中间没有改变过。 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到美国的第三个月,我曾经发誓回国为社会主义建设做毕生的贡献。回来拿绿卡的时候又发誓我永远不申请入籍,永远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过十年时间,我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自己,可见信誓旦旦是多么地不可靠。我决定从此原谅别人的“说了不做”,也理解了别人的“不说不做”。 但亲爱的家人们激动地祝贺我成为美国公民时(他们以为会顺利的),我还在犹豫前面的路该走哪一条。 (六) 我第二次走进移民局时,显得很老练。我把约定的信递进去后,就很潇洒地走到一排没有人的座位上,自己很大大咧咧地坐在把头的一个位置上。我的前面是一位包着头巾的中东一带的女子,否则谁会在七月天里带头巾,并包得严丝合缝?正当我打算把眼睛移开时,她轻轻地偏过头。。。 惊艳!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在很长很长时间里,我没有这种感觉。这个女子眼睛如水,如潭,一脸的圣洁的光彩。。。我无法形容。我在剩下的一个半小时里,几乎没有做别的事情,我紧盯着她,她站起来走出去,又进来,一个孩子伏在她的腿上,一个孩子坐在她身边,一个男子笑,她也笑,很甜蜜。。。 叫她的名字时,我还在看她,结果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名字。她走进去,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屋子里的空气立刻混浊起来,变得一点也不精彩。 幸好很快也叫到我的名字,我走进去。这次接待我的移民官员很得体,我的意思是不太高不太矮不太胖也不太瘦,也和蔼:请跟我来。 (那是一首歌的名字,我立刻想到) 在角落上的办公室(小方格子)里,我举起右手:发誓一切回答都是真实的,填写的表格也是真实的。我没有犹豫,别人都这么发誓的。 我家老秘比较认真,他来面试时,对于人家让他发誓犹豫了三到四秒钟。移民官员立刻对他说:如果再不说YES,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移民官员问我有工作吗,我不仅说有,而且说九年多了。我本来想告诉人家我把社会保险费已经全部交齐了--等我老了,如果还有社会福利的话,我可以得到全部的福利。后来觉得还是祸从口出,只好微笑了。移民官员还问我愿不愿意拿起枪来保卫美国,我说愿意。 我觉得人一辈子不撒谎是很难的,而一不小心就撒谎是很容易的。说心里话,中国是我的老娘,美国是我新娶的妻。老娘与妻打起架来,让我拿枪去打老娘?这辈子怕是没戏。我理解在婚姻中有些人向着妻,有些人向着娘。我向着双方,我希望她们一辈子,在我这辈子,不吵架不打架。如果她们万一打起来。。。 到时候再说吧,我安慰自己。 英文考试十分简单,是把下面这句话写出来“I like to cook for my family”。我其实很不喜欢做饭,但我还是写出来。 关于美国政府和历史的问题有十几个(后来我才知道别人没有问那么多)。为什么庆祝七月四号?美国是从那个国家的控制下独立出来?当初多少个殖民地(COLONIES) 一起独立?总统副总统都死了,说接替总统?最高法院的名称?我认为那是因为我回答的正确。。。移民官员想问倒我,才一直问下去。。。果然但他问到最高法院有几个大法官时,我很尴尬地笑。 他自己回答:九个。你通过了。 我看了看表,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在这之前我等了一个半小时。 (七) 通过移民面试之后我继续在外面等。在这段时间里,我旁边的座位上坐过来一个英俊小生,很明显地,是个中国人。但不是大陆人。大陆人外形特别明显,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发型也说明了如果他不是ABC,也是一个从中学就到美国来混生活的,现在成了外黄内白的中国人。他笑了一下,表示友善。我赶紧也笑了一下,很灿烂--我几乎一上午忙着盯美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话少很深沉呢--他问我在等什么,我回答:等着宣誓。 后面有人插话进来,你的绿卡呢? 我回头,是位老外,我的意思是说话者不是咱中国人,也不是日本人或朝鲜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和我们一样平面孔。我还是冲着人家笑了笑:绿卡在我这儿呢。他说:那你要先交绿卡再宣誓。我“啊”了一声。 后面的那人显然是比我更爱喜欢说话,他接着问:你是哪国人?我回答了,表现得很礼貌--我们可是来自礼仪之邦。。。这句话不是我说的。那人接着说:我们是邻居。我下了一跳。他说:我是印度人。“啊”我又一声。我不由得想起来我的前老板,老板的老板,老板的老板的老板都是印度人。 我对他尊重,我很认真地听他说下去。 他说;我到美国二十四年了,一直犹豫要不要成为公民。 我理解他的心情。 他说:就是现在申请入籍并通过了,我仍然不觉得我是美国公民。 我心情开始激动,我把身子转过去,正面望着他:我理解,我真的理解。 他说:我的许多亲人还是在印度,那是我们的根。不一样的,我们所经历的文化背景是一种洗不掉的烙印。。。 是啊是啊,我们到美国时已经长大了。 他说,我们的孩子很快会被同化,他们是美国人,他们的孩子会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我们这一代,不行,我们不是。 美国是妻,我长大了以后才娶的。我心想。我后来觉得大多数的坐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多多少少有我们这种心态。当然,这种心态并不妨碍我们在和平时间与美国妻的和平相处,我们不犯法,我们缴税,我们也会选举。 望着冲着我发牢骚感叹的“同志”以及满屋子的即将归化成美国良民的各国同胞们,我突然觉得美国是挺好的,美国可以是许多许多人的妻,包括我,而且可以把日子过得象模象样。 再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把我的绿卡交上去了。我很喜欢我在绿卡上的那张像片,可惜我喜欢的终将离我而去。我在检查了我的名字,生日之后,在公民纸上签字。 回到座位上,又看到那位美丽的中东女子,时间就好过起来。终于移民官员的头头走出来,很幽默地开着玩笑:知道大家为了这个时刻等待了很久,所以不会在乎再等几分钟。知道大家为了这张公民纸十分努力,如今再努力一次把右手举起。 人很多,大约有上百人,嗡嗡地听不清誓词,手举着。。。脑袋开始开小差。。。 (八) 拿到写着名字的公民纸,飞奔回家。 你以为万事大吉了?你以为故事到此为止了? 嘿嘿。。。 我在接受了同事们的祝贺之后,打算办一个美国护照,我是要出国的,但没有那么急迫。我打听清楚了,如果你没有紧急的出国任务,你完全可以慢慢悠悠地晃荡到当地郡的护照办公室去办护照。一张公民纸,一个驾车执照,一个社会安全号码,两张两寸免冠照片就可以了。如果实在想在三天内拿到美国护照,也可以,多交钱,在我这附近的可以去纽约市一趟,不难的。 我走进办公室,觉得准备得十分周到。 护照小姐把我的像片看了,那像片还是不提的好,难看死了。 护照小姐把我的公民拿过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的脊背开始发凉。我故作镇静,开玩笑:是真的,不是假的。 护照小姐把公民纸放在我眼皮底下:你的像片上没有钢印啊。。。 真不是我瞎编的,告诉你实话:没有这份经历连编也难编出来。 得了,绿卡也没有了,公民纸是废纸一张。我的美国梦算是达到了一个高潮。没说话,我开始在外人面前流泪,很绝望的样子。有时候,我真象一个没有经历过世面的孩子,除了哭,好象做不了别的事。 我得重回牛瓦克,我必须得到那个钢印,我的公民纸是真的,一般假的公民纸会记得钢印。 我在开车去牛瓦克的路上,开始心平气和。因为我在听中国歌曲,听那英,听那英的“山不转水转”曾经有人专门点这首歌给我听,希望我能想开些,别为一点小事想不开。我觉得我不是为了小事而想不开的那类人,事实证明: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还可以“水不转云在转”,就转呗。世界上的事情不就是这么转来转去,转到某一个尽头吗。 于是我感慨万千:生活的每一件事情都可能是一起“美国公民”事件,一波三折,山重水复疑无路,但最后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在转,什么事情都不转的时候,人还在转。世界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就算真的没路行,那就原地打转。。。 故事就此打住。把这个故事献给努力在美国这个地方打拼的所有的朋友,不管你是刚刚来的,还是在办绿卡的,还是在办公民的。。。给予一定的时间,给予不懈的努力,有一天,你会到达你想到达的地方。在每一个红绿灯前,耐心等一等,绿灯会亮起来。 没有路还可以走出来路呢,何况许多人别人已经走过来了。 二○○○年七月一十九日,有惊无险,我正式“娶妻”,我想无论如何我会善待她的,毕竟是我主动出击的。我决定不吸毒,不犯法,继续交税,并且参加选举。 2000.7.22 于新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