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二房车 慧明 其实,我是很不愿意让这个很俗的名字上我的文章的。实在是当初太经不起诱惑,以后又深受其害,才痛下决心以此命名,告之诸位看官的。 原本这辆87年的三菱并不属于我。一位朋友需要买一辆旧车过渡一下,热心的我便从网上觅得一辆介绍给他。待到这车来到面前时,我的朋友退却了-----那种面有难色的尴尬是很少在我朋友脸上出现的。尽管这车怠速发动时听起来声音不错,但外表实在不能令人恭维:银灰色的颜色已经被亚里桑那的太阳剥离的差不多了,两只无神的车灯摇摇晃晃架在瘪塌的车头上,更让人丧气得是,那后尾的保险钢被哪次车祸撞得翘起,像我们常见的黑美人,身材不乍样,屁股撅得老高。你可以不看这车的尊颜,但那翘臀是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我的朋友原来在国内是搞美术的,你想他怎么能忍受整天驾着这等艺术品在大街上晃荡。 但卖主已经将车开来了,又说没几天就要到外州去了,你们可以还个价云云。朋友已经不准备买他的车了,便在原本很低的卖价上杀了一半,胡侃了个买自行车的价,心愿卖主舍不得而自动取消买卖,双方都有台阶下。 谁知,卖主非但不还价,还感激诚恐之至! 这下论到朋友无路可走了。连我也感到了尴尬:这有胳膊有腿的“美人”竟然无人青睐,两个大男人还推推搡搡!咱心中英雄救美女的豪气陡然升了起来,家中虽然有正房车,再娶个二房又如何!这美女虽然衣衫褴褛些,挂点年纪,但听起来声音还温柔,若整修整修,没准还是个心灵美的大家闺秀呢。借着豪气和对美女的期盼,我这个媒人将朋友不要的“美人”收养了。 这一念之决便开始了我和二房之间的甜酸苦辣、难舍难分纠葛历程。 应该说,咱这二房一开始还能尽守妇道。特别是一进门那阵,我就把那些陈年八辈子没换过的机油、齿轮油、各种滤清器、皮带统统换掉,又给她用新漆一喷,虽然屁股依然撅着,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所以她还愿意载着我和儿子来回奔波与上学的路上,极尽贤惠之能事。 但,短暂的蜜月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的二房开始有怨言了,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不那么温柔了,特别在转弯和加速的时候,那车下平时像敲小铃一样的幽怨变成了刺耳的尖叫。找朋友会诊一下,说是传动轴坏了。换个新的吧,要200多美元,实在觉得不合算------整个二房才多少钱呢!决定自己动手,换个二手的,丰衣足食。 顺便说一下,本人并非汽车专业出身,只是贼大胆而已,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动(惭愧,这是我太太给兄弟的最高评价)。不就是一头对着齿轮箱,一头对着轮子吗,拔出旧的,捅进新的不就成了吗?然后一切就像当年求学时大师教导那样,“大胆怀疑,小心考证”,一个新的传动轴就换到了我的二房身上。立马上路上开了一圈,嗨!非但尖叫没了,连那哼哼唧唧的幽怨也消失了。那个心里才叫美呢! 决定再上大路试一招。亲爱的太太闻信赶到,要亲自验车。不好意思说个小秘密,太太曾经是我的驾驶老师,师傅要首先试车,那是当仁不让的责任和爱心。而且,生活中凡是我的朋友,特别是女性朋友,太太总要想法设法同别人套近乎,搞成自己的朋友。对二房自然也不例外。 起初,二房还算争气,任凭太太油门猛踩,35码限速开到50码也无所怨言,给足了面子。但就在我们准备抢在黄灯关闭时冲过路口时,我的二房突然不动声色了。任凭油门哄响,轮子只是缓缓滚动,最后无力地停在了红灯线前。 以后的遭遇任何人都可以想象了。儿子和我汗流浃背地将车推到了路边;太太一脸惊恐把站在二房边上的我数落得灰头土脸,然后一脸沮丧的我从车底爬出,十分内疚地对太太承认:那个可恶的传动轴竟然不合时宜地从齿轮箱里滑出来了。 怪不得轮子不转了呢。我心里倒是一阵庆幸:若那轴连着轮子那端脱落,我这可怜的二房不就连肚子(发动机底壳)都被捣腾烂了? 而后,又是重新卸轮子装轮子,在车下钻了几回,总算又把那根讨厌的轴捅了进去。自后至今,这车再没有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任何问题。但令我失望,当然也暗感幸运的是,太太从此断绝与我那二房的关系,无论天大的事也决计不摸二房的方向盘一下。其实,那意外事故本与二房无关系,是兄弟技术不到位,手感不好,手感不好------我倒自责了许久。 不过话要说回来,老了就是老了。尽管二房时不时地跑个50码,向你显示一下一时的活力以外,大多数时间总是“吭哧吭哧”在20到30码之间使劲地喘气,动不动还一颠一颠的,弄得车倒像个蹦蹦床。朋友们都是开好车的,没有与老二房共处的经历,所以总是建议得不怎么到位,比如换个油泵,把齿轮箱换了。可是,人总有点私心的,尽管是二房,我怎么舍得花三五百给她来个换心手术呢。 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没钱就从书上找答案。我想人老了都有点血管不通畅的毛病,何况车呢。这一顿一颠的还真像书上写的供油不足呢。打开车盖一看,那个燃油滤清器还是当年原装的,比我儿子的年龄还大呢。于是三下五除二,换个新的。一踩油门,车子像箭似的冲了出去,那个得意呀没法提。 不过私下里说说,那滤清器也不是那么好换的,我那可怜的腰像女人坐月子落下了病,痛了好几宿呢。 按道理说,我这样尽心地服侍二房,咱这二房应该对我有点回报吧。我想错了。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你越对她好,她就越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小姐命,不但不感恩,反而矫情起来了。 那次送儿子上学,眼看转弯就到学校了,二房又无声无息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方向盘都不能动。可总不见得就这么赖在大路上等警察给你罚单吧,儿子跳下车就推,我则使出吃奶的力将方向盘扳过,总算推到路边上。待儿子准备进校门时,我下意识地一打火,嗨!又启动了。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结。待我已经可以遥望住所,准备冲过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我这二房又犯病了,没有一点动力,在车水马龙红灯高挂的街口就这样堂而皇之,慢悠悠地度过路口。幸亏我及时打了紧急灯,腾出一个手不断地向两边待发的车敬礼示歉,两边的车才没将我的二房撞成废铁------本来女人撒一两回娇也是常情,但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撂在大街上,就实在不那么可爱了。 于是又推车,又揭盖,又钻底,最后又翻书,确定是那个分电器坏了。换个分电器倒也没什么困难,只是心痛那点Dollar,差点又买个二房了。 有过这么几次经历,我和二房之间的感情有了那么一点微妙的变化。原本我不就指望年老色衰的二房能给我沉鱼落雁的惊喜,只要心灵稍微美点,别老在大路上惹事就行。谁知连这也靠不住。二房呢,仿佛也觉察到主人的看法,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天,当然也是天冷了些,这位干脆在行驶中喇喇作响,儿子吓得抱胸团坐。仔细一看,原来车前窗从左到右裂开了一条大缝------干脆连脸面也不要了。那架势简直是一副水浒里孙二娘“我就这样了”的德性。你想,我还可能有怜香惜玉的感觉么。 我实在受不了这车的折腾。但喜新厌旧的念头刚升起的时候,咱这二房就觉察了。那天儿子早上有个考试,需要早走。可偏偏这车一动不动,任凭你怎样打火,她就是不启动,那真叫气人呢!你年方二八偶尔来次发嗲作嗔也算了,七老八十了还当街放刁撒泼叫谁消受得了? 检查一下电瓶又有电,分电器和火花塞又刚换过。只好叫朋友来帮忙。朋友得知我这二房的年龄后,诡秘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抄起了榔头,照着发动机边上一玩艺就一顿好揍,然后一打火,着了。朋友说那是启动马达年份久了,电刷粘住了,敲打一下就好了。 我想拆下来清洗一下,可这三菱公司怎么有这么蠢,这玩艺竟然装在人手无法进去的地方,要把进气管和电喷装置和那些管道全部拆除,才可能下手! 想想实在没法,只得随车带着榔头,动不动抄起家伙给这可气的二房一锤。可这也不是个办法:知道内情的人知道是在修车,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兄弟在偷车呢!没准车还没发动,警车已经在跟前了。而且,那破车经得起我几次敲打?哪天把发动机外壳敲裂了,那才惨呢。 朋友说,这车你卖也挣不了几个钱,还是留着过几年当古董车,没准还有个好价钱。可是,你以为你是凯迪拉克,是宝马呀!再放几年兴许变成废铁一堆了呢。 最后,思想再三,我还是摆脱不了俗气,给这位二房挂上了For Sale的牌子。 看着残阳中二房那拉长的身影,一种莫名的凄楚竟然涌上心头,毕竟我们有过这么多甜酸苦辣的共同经历。在拥有这车的24个车主中(天哪,谁能相信一辆车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主人!),我也许不是最好的车主,但我有可能是给予她最多爱的主人。然而我又只得舍弃她,因为这是在美国,人老色衰尚且无路可觅,何况车呢? 我只希望这车的第26任主人是一位比我更能干,更有忍耐心的好人。 别了,三菱!别了,我的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