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他已经73岁了,风烛残年,饱经坎坷。
他非常敬业。一辈子只知道默默地工作、奉献,并不计较报酬。他是腹腔外科专家,一个老军人,经他救治过的军人和平民,数也数不清。他在学术上的发现和发明,给国家积累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他生性温和,与世无争,一直是这个革命机器中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他的一生,经历了他的民族历史上最多的风雨:战争、沦陷、革命、运动、饥荒、武斗、镇压、屠杀、腐败……然而多少年来,他始终属于那沉默的一群。他不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不是心灵麻木,他是在忍受,在期望,在等待。以他的善良、宽容,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恶人终将被审判。
人的忍耐不是无限度的。一个民族的忍耐也同样,尽管可以忍耐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有人以为可以永远忍耐下去。到了这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代表国家发言的卫生部长在当众撒谎,终于忍不住了。他知道,这个谎撒出去是要死人的。以他的医学常识,他知道要死很多很多人,尽管他学的不是传染病学,而是外科。他立即用电子信写信给国家的电视台,电视台不予理会。可能(我猜测)信也到了他在美国的女儿那里,因此也就在互联网上传开了。一家负责任的美国报纸,采访他并把信的原文登载出来,就被更多负责任的专家学者看到,发出强烈的声音。结果这个国家的负责人终于听到,并且也负起责任来。
由于这个腹腔外科专家的推动,萨斯恶魔终于在这个国家和世界上被暂时制服。
我的一个同学的朋友,兄弟姐妹都感染了萨斯。有一个死去了,其余存活的,一年后的今天还在靠吸氧生活,并且可能终身残疾,因为肺纤维化了。他们是在北京被传染上的。假如防治萨斯的行动再早一点,他们可能躲过。“人命关天”,我相信老医生完全出于这个动机,做了这件事。随便从任何一个角度,用任何公共价值来衡量,他都没有错,不但不错,还非常正确。
虽然,这只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有基本判断力的人、一个有起码良知的人应该做的事,但是,他的举动被人忌恨。
出于同样的“人命关天”的动机,他在等待了15年之后,又写了一封信给代表人民利益的全国人大和政协,以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说明15年前的那次屠杀太过份。他希望有人出来总结教训,起码评论一下原本的是非,消除这个民族头上的阴影,以防止类似的屠杀再次发生。
他只是一个出色的医科专家,年纪也很老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象青年学生一样被什么人利用,也不想借机会为自己牟取一点什么利益。相反,凭经验他一定知道,写这样的信要担极大的风险,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写了这封信。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一定强烈相信,这只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有基本判断力的人、一个有起码良知的人应该做的事。
就是由于这两件事,他被绑架了。绑架他的人没有任何法律依据,也不公开作一点解释,就让他在自己单位派来接送他的车上消失。请记住他消失的这一天:2004年6月1日,星期二。30天来,他一点音信都没有。希望打听消息的子女除了只被告知他还活着,别的一点信息也得不到。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绑匪,也知道要让绑票和他的亲人在电话里说一句话,以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连这一点优待也没有。
绑架一个年逾古稀的、一生清白无瑕的老人,完全剥夺他的自由,连死活也不让外界知道,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我只能以两个字来形容:残忍。
虽然这只是一个老医生的命运:默默奉献,不求名利,忍受苦难。终于到了一天有所醒悟,发出自己的声音,寻求公正的时候,却被绑架失去自由,生死未明。这何尝又不是一个民族的命运?
请记住他的名字,那是三个大写的中文字:蒋彦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