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朋友再见 在住院部外面的花园里坐下,雷子才肯开口。 “阿文出事了。” “他好好作他的记者,能出什么事?又有反动言论了?” “他压根就没去报社报道。中苏边境作边贸去了。” 阿文一口流利的俄语,倒是物尽其用。“怎么?发不易之财,经济犯罪?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 “他和一个同伴与俄罗斯人作私下交易。那天去一个小树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同伴在外面望风,他自己进去见对方。”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不详之兆。 “对方图财害命,阿文身上挨了十几刀,死了。” 。。。 雷子继续说着,“我已经买了下午的火车票,回家帮他妈妈替他料理后事。” 我仿佛看见了阿文的母亲,一个早生花发的寡妇,那绝望的双眼。 忍不住伏在雷子肩头抽泣起来,“我对不起阿文。。。我一直记恨他。。。” “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云儿。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能再有三长两短。” 终於办好了护照、签证。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以后,忽然觉得自己刻意追求的这个结局、有意无意之间制造的很多对与错,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临出国的前几天,整理书籍相册。发现大多数好照片都是出自阿文之手,而他自己却很少露面。对他是怀著深深的歉疚。总认为他的早逝是因为云儿与他分手,我与他决裂,致使这个世界抛弃了他,或者他抛弃了这个世界。阿文也教会了我,仇恨和冷淡是不能持久的。在生死面前,唯有爱和感恩永存。 云儿已经出院,她的脸上洋溢著未曾有过的健康红润,嘴唇再也看不见紫色。鱼头这半年来辛苦、担忧,患上了甲亢。两人正在一起疗养。我向他们告别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终身伴侣。我为云儿骄傲,她是生活的强者;我放心鱼头,云儿交给他会幸福。 我决定只让老爸送我去机场。如果情不自禁,我愿哭在他的怀里。 去清华向雷子告别。这半年他懂事、成熟了很多。 雷子故作轻松,“这下真的要走了,谁也留不住你了。咱俩就是没缘分,你来北京上大学,我守在家乡。现在我追来了,你又跑更远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父母。” “这个你不用嘱咐。就冲着我妈走以后,我在你家蹭了多少顿饭。孝敬他们是我应该的。” “那我也得先谢谢你。” 他揽过我的肩,温柔地拥著。“我们都会不放心你的。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不开心就回来。” 我轻轻推开他。知道再长一点点时间,自己流浪的决心就可能崩溃。 石头在王府井烤鸭店为我饯行。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那天又聊个痛快。 石头一个劲儿劝我多吃,“国粹呀,以后就吃不到这么地道的烤鸭了。” 我说,“那我可以天天吃麦当劳、肯德基,多过瘾。”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我从那里看出了同我一样的眷恋和不舍。雷子说得不对,如果石头挽留。。。我想石头能留住我。人们常说相见恨晚,我们应该是相见恨早。在不懂事的年龄,中间又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我想,只要有雷子在,我和石头就不可能跨出朋友关系这一步。人生好多事情,就是这样无奈得要命。 长安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石头要向西去,我们握手告别。夕阳的余辉在他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金边。。。竟然有些刺眼,我开始视线模糊。可我要努力看清这张熟悉的笑容。今生如有缘,让我们重相逢;让它重新展现在我面前-这个我目光追随了七年的灿烂笑容。今生若无缘,让我把它刻在记忆中;让它伴我天涯海角 - 这个我永远拥有一生的灿烂笑容。。。 后记 十几年后的今天,每当我仰望星空,就是我们几个夥伴相聚的时刻。我们每一个人就象一颗闪烁的明星,包括在天堂的阿文。虽然相隔万里之遥,甚至生死两界,我们总是在彼此问候,祝福。有了他们的指引,再黑的夜里我不会迷失。我知道自己在繁华大千世界里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在漫长人生道路上的方向。 JULY 2003, NYC。初稿 JULY 2004, NYC。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