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被解聘者 (十二) ●惠兰 12、 林心的状态，终于让胡其意识到：要指望林心学护士去支撑这个家，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反而会把她的身体拖跨。现在没有医疗保险，家里任何一个人，都绝对不能生病。胡其从前总认为，一个再胆小的人，经过时间的磨练都能锻炼出来。可林心的状态，让他认识到有的时候，人的弱点是无法克服的。对于林心，他也不想要求太多。只要她能转签证，想学什么，就只好随她的便。 胡其同时在两家中餐馆干两份工作，早上和晚上打杂，白天送外买。每天，胡其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他工作挣到的钱，用来交老婆的学费、交房子和两个新车的贷款、家里的生活费和一切所需的费用。交完这些钱，他手里就又空空如也。之后，他又晚睡早起，开始为下个月的费用而拼命。胡其像一部机器，在两个餐馆之间拼命转动。他累得像当初他在北京见到的民工，甚至比那些民工还累十倍。无数次，他在餐馆干着，想着过去生活的种种乐趣。有时，他想回去，想立即给原单位的头儿打电话。但是每一次，一些众所周知和众所不知的原因，都把他从中途截了回来。最终，他还是决定忍下来。 一年半后，当胡其老婆林心硕士毕业，胡其的脸上增加了无数的皱纹，头发也已全变白了。当初看上去浓眉大眼、高大结实的胡其，此时看上去好像瘦小了许多。他那宽宽眼镜架下眨着的双眼，看上去没精打采， 像个吸食鸦片的人的眼神。长期的过度劳累，让他的眼睛失去了聚集力。他看任何东西，都好像不是在真正地看。 林心虽说硕士毕业，但找工作的事儿，却是一点儿影子也没有。胡其再也无法忍受非人的打工生活，让林心照顾家里，自己申请到了ＳＯＵＴＨ ＩＬＬＩＮＯＩS大学计算机硕士的奖学金。奖学金是拿到了，可每月还不到一千块。那点儿钱，只够支撑家里三分之一的费用。没有办法，不上课的时候，胡其只得仍去餐馆打工。 自从胡其失业，他家里的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首先，是胡其在高度压力和拼命的打工生活中，脾气变得暴躁、反复无常。在家里，他骂人打人成了常事和一种发泄的方式。不管是老婆林心还是女儿玲玲，见了他，或是不敢说话，或是尽量躲着。他家多年的温暖的氛围，在胡其被解聘之后，便一去不复返。他们一家人，从此不和其他同事交往，也不外出参加一切活动。他们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就连从前活沷天真的玲玲，也是成天愁眉苦脸，变得时而性急时而安静。 有一天，胡其突然心情不好，又打骂林心。林心被他打得满身是伤，挣扎着爬到电话前，打９１１报警。胡其见她要拔电话，不去阻止，竟说： “好，你打，我决不拦你。等我进去了，你就自己打工支撑这个家。” 胡其说完，林心就放下电话。在这里，她不是没有打过工。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PAGE路和170高速交界的中餐馆“静园”打工的遭遇。那个领班李经理，不停地对她和其他服务员吼叫，骂她们是“猪”，是“下人”，是“弱智”。对她，更是百般刁难。那是一家看上去较好而正规的一家中餐馆，胡其工作时，林心一家曾在那里吃过两次饭。如果林心后来没在这里做过一个星期的服务员，她会对这家餐馆的印象很好。可是，她在这里打工之后，那个李经理和餐馆老板的嚣张势力和对手下人的恶毒，她再不愿去回忆哪怕只是半分钟。 她在餐馆干过，在洗衣店干过，那种打工的滋味，她是连想也不敢去想。当初，是她自己鬼迷心窍，逼着胡其来美国的。如今，情况发生巨变，胡其不去怪她，去怪谁呢。胡其天天给餐馆打工，他的心情，并不比林心自己当时在餐馆干的时候强。林心想到这里，放下电话。 可是没过两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对林心，胡其下手越来越狠，有时像要打死她出气似的。什么爱情、家、女儿、生活，一切对胡其来说都已不存在。他像是疯了，只知道发泄，只知道打人，有时连女儿也不放过。 一次，林心听到胡其骂女儿很难听的话，忍气不下真要报警。这次，她还没有拿起电话，胡其就恶狠狠地说： “你要敢打，我就先杀死你们母女，然后我再去死。反正，这样的生活过起来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大家死了算了。” 林心听胡其说这话，知道他的精神状态，已到了极度压郁而崩溃的边缘。林心不敢相信：这个从前温情体贴的男人，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凶神恶煞。但是，这是现实。不管她相不相信，这就是现实。 在艰难生活中，相对胡其的改变，林心的改变是走向了更积极的一面。她变得更加理性和宽容，也变得更加的敏感和细心。胡其的这种状态让她既伤心又担心，但她从心底并没有去恨胡其。和胡其一样，她也怀念过去在北京的生活。可她知道，那种生活，自从他们到了美国，就再也不可能回得去。过去，在平静幸福中生活了多年，可当时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就是平静幸福。只有现在，只有在经历了一切的艰难之后，她才对当时的生活有了新的看法。也正是经历了这些艰难，她对胡其，才有了连她自己也吃惊的宽容和忍让态度。她也用这种态度去教育和影响女儿玲玲。 又有一次，胡其吼完玲玲冲出门去，面对已开始懂事的十一岁女儿，林心开导说： “你不要去恨你爸爸。其实他的内心一直是爱你的，只不过他在外面受的压力太大了。如果他不回来对着我们发脾气，他可能会憋出病来，或者像王小冬叔叔那样不活了。我知道你爱爸爸，要爱一个人，就得宽容忍让。等过几年，我和你爸爸都找到工作，家里就会好起来。我知道你很受委屈，但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是甚至想发脾气，你找妈妈出气好啦。只要能保证你们两个高兴，我受点委屈就不要紧。玲玲，你要相信，我们一家很快就会好起来。” 玲玲听完林心的话，很快止住了哭泣，说：“妈妈，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还是恨他。” “你有这样的情绪，我并不怪你。你还小，有好多事，要等长大了才会懂得。但不管怎样，你要有什么想法或是心里难过了，一定要找妈妈。哪怕对妈妈发一通脾气都可以，但千万不能把难过的情绪压在心里。妈妈希望你和从前一样爱说爱笑，而不是像现在整天愁眉苦脸的。”林心又说。 “可是，妈妈，你只让我和爸爸对你发脾气。但要是你想发脾气了，找谁去呢？”玲玲问。 “这个，我还没想过。也许，我有了脾气，只好暂时不发或者悄悄对着自己发。”林心说完，笑起来。 “那你可吃亏了，妈妈。要是我，我可不干。”玲玲说完，情绪明显好起来。她走进屋，推出她的小自行车对林心招招手，骑走了。 望着玲玲的背影，林心突然发现，这两年，玲玲长高多了，那辆小自行车，早已不再适合玲玲。（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