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后来才知道，高寒和张小川在酒会上的秋波频频其实是他们漫步爱情的起点而已，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肮脏。只不过他们在漫步之前做了不少准备活动罢了，而且特守君子之礼。
“精致”的香港特派专员到来之前，张小川接到了一项任务——做一份详细的全省地区家居装饰装潢材料市场的调研报告。香港总部指定要张小川单挑这项重任，除了她张小川是相当年香港老板眼中的重点培养对象——进，可以是公司的潜力型人力资源；退，可以是自家门里的红袖添香之外，可能也考虑到女人在这方面总有比男人细致和独到的见解。事实证明，以张小川精明的头脑和灵敏的嗅觉，很准确地把握了高层的意向，把调研的视点集中在家具和整体厨房、整体浴室的生产与销售上，没把自己搞成撒大网捕小鱼的傻瓜。
所谓调研报告，说白了就是尽可能多地掌握同行的各类信息。了解竞争对手很简单，找几个朋友假装意向代理就可以把价格体系摸清楚，产量通过纸箱厂就可以旁敲侧击，货运公司则可以提供最详细的地区出货数据，再找上朋友的表弟表弟的朋友什么的介绍两三个在生产部门的工人，张小川用一天的时间就把全地区的行业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还保持了做销售人员的良好秉性，就跟买二送一一样，调研报告还捎带着同行品牌的营销计划research，诸如高档次门店的特色列举、户外喷绘和平面广告的风格比较、特款促销和分销商拓展的案例分析、24小时上门售前售后的安装与服务什么的，总之，张小川稍微一努力就给整了个perfect！
高寒和我说，看看张小川收集的信息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了三张纸，不得不佩服好的外企里面人力资源管理的力度：公司很公平地为员工估价，公司不会白白出钱养着员工，也不会让员工白白出力。因为这个市场调研报告是给张小川的额外工作，所以除了按钟点支付的加班费，深得总部的好评也被按照一定的标准折现，直接由公司财务转到张小川的薪卡上。
高寒说他什么特别的也没干，就是陪着张小川写报告来着。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没再跟着我一起叫张小川为“张瑞丽”，我敢肯定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所以，我就讪讪地说：“光写报告就写出感情来了？我看着里面还有不少细节的！”
高寒一咧嘴：“嘿嘿！没错！我和你不一样，你泡MM是新意有余，细致不足。而我就是以细致取胜！”高寒吐出一口烟来，神道道地又说，“而且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虽然大多数女人都喜欢被人追求时所带来的满足感和虚荣心，但对待张小川那样的女人，典型的中产阶级知识女性，只有能够进入她的内心才能真正了解她，也才能被她欣赏，所以不能也没必要做得太刻意！只要给她留下个细致入微，不仅尊重女性，而且会疼人的印象就行了！”
我笑着问：“你入微了？”
高寒说：“没有！我绝对的君子！我知道她要赶报告，第一天就在办公室陪她。她在构思框架整理材料，我就悄没声地把她笔记本上那些资料复印出来在旁边整理。注意！这就是细节！别耽误人家用不是么。你看张小川脑子活挺聪明，但就是手慢，到11点了她才打了两张纸。我把那些信息资料全部整理成了曲线表、对比图或者表格什么的，写写画画搞了十好几张。张小川拿过去一看，就和你似的，光剩眨巴眼了！”高寒眨眨眼，好像在回味一样，“然后我适时地提出来收工。我说我等着帮她都打出来，这样她就只需要写上下串联的文字，这些就直接CtrlC、CtrlV行了。我和她说，你也知道的，在报告中，表格列出来的数据对比和图形的比例显示比单纯的文字描述更直观也更有力度，而且更能体现出报告的准确性和专业性。这也是细节！一定要突出地点明这些要点也都是她所知道的具备的！和张小川那么骄傲的女人相处，老是显示你比她聪明比她有本事，那就傻B了！到底咱是做了个小小的补充，还是提点了她，就叫她自己寻思去了！”
我看着高寒沾沾自喜的样子，也跟着来了兴致：“然后哩？”
“然后？还是细节啊！”高寒拢了拢头发，把身体舒服得往椅子里靠了靠，“我问了一个巨高明的问题！我问她到了家停车场离家还有多远。这就相当于下棋看三招一样。她要是说停车场离家还要再走一段路，我会坚决地提出要送她回家，当时那个状况她绝对不会拒绝！”
“你脑子锈豆啊！张瑞丽开自己的车，你送她回家送个P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高寒对我一嗤鼻：“你懂什么？！没文化真可怕！要是她家住那种老的小区，停车场在专门的地方，还要再走回家，我就送她到楼梯口，然后再非常绅士非常君子地自己打车回家，那会是什么概念？”
我听得也嘿嘿地直笑。
“结果她家住金阳小区，有楼内自己的车库。我也没失望，本来就是三招之内的变数。然后我在她伸懒腰收拾东西的空里，溜到楼下买了两桶水果酸奶。我说不出去吃宵夜了，省得给肠胃增添负担也给体重增添负担，就喝酸奶垫垫肚子行了，健康还美容。细节就在于一定要买两桶！她一桶我一桶，还要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喝自己那一桶。别让人家觉得我殷勤献得太露骨了！然后，我陪张小川到了公司负层的停车场取车。快半夜了，听着张小川的高跟鞋在空空的停车场里‘咔咔’地响其实也挺慎人的。我走三步就四下里到处地瞅，害怕当然是没有的，但是气氛一定要营造出来！我和张小川说，这种情况就和电影里搞暗杀的一样，指不定哪里正支着一杆狙击猎瞄着咱俩呢！看似玩笑，但是把我送她去取车的动机表现得淋漓尽致！本人的体贴细致和君子风范估计让张小川自己捉摸捉摸，在被窝里躺着都能美得翻个身！”
“我KAO” ！我笑得合不拢嘴，“你TMD真是个高手！要说‘衣冠禽兽’真是舍你其谁啊！”
后来，我学习了哲学家的一个思考问题的方法，就是适时地从自己的角色里跳出来以第三者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当我真的尝试了，才发现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面对面的时候和转过头来的时候，整个就成了另外一个人！就说这个扎堆儿研究讨论异性的事儿吧，甭管你是多么高的学识多么高的职位，除了话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异性之外，只要听见看见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谁谁谁，只要不是过于刺耳过于反胃，基本上人人都能被挑起兴趣来。兜着架儿不参与其中另辟一言的，也绝对会驻足一听，进而偷偷窃喜听得他人之私事。不顶饭不解渴，倒也不四处传扬、以讹传讹，好像就是为了下次见着那当事人了，外表上和他谈笑有礼，自己在心里可以美美的有种优胜感——装什么孙子？你把自个儿当棵葱，人家根本就没拿你蘸酱！知道在我们那儿我们都说你什么哪？！你就是一大尾巴狼！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提交给心理学家还是社会学家，反正我和高寒也是芸芸众生一分子，也是俗人一个，也没少了叽叽喳喳。刚接“精致”的case认识张小川的时候，张小川是我们全公司的焦点人物，很多时候和“精致”的人开完lunch meeting后，张小川都被假想成咖啡杯子或者鼠标什么一类的东西，可以盛上咖啡喝进肚子里又暖和又提神，可以握在手里搓过来搓过去！再后来就成了我和高寒两个人的私人珍藏版，像这个样我们俩凑一块儿说关于她的什么事实在是家常便饭了。
其实高寒这个人，也就是在和我谈论女人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很真实。真实的就如同桌子椅子电脑这样的物体，有形有实，触手可得；但平常更多的时候，高寒就像他自己抽烟吐出来的烟雾一样，你看得见，闻得着，但就是永远也抓不到。
说到底，我和高寒的关系说是死党有点不太恰当，反而有点挺有戏剧性的。我们俩有时候是彼此的枪，有时候是彼此的盾。对外，那是同仇敌忾，客户部和操作部的黄金组合说的就是我们俩，很有点所向披靡的架势。和客户谈判成功了，我们俩都很下意识地互相交换一个胜利的标志性的目光。赵儿注意过，她说就感觉像是战场上很有默契的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一样！但真正干起事来，我们俩走的是两套路子，说是冰与火一点也不夸张！我忒看不惯高寒的不阴不阳，高寒对我的锋芒尽露也一向嗤之以鼻！说白了，就是两个都太聪明的人，相互扶持着，又相互斗着。也就是老江把我们俩按互补原理运用地很滋润，很有点坐收渔翁之利的意味。
要不是有这么一丁点的志同道合，我和高寒也根本走不了这么近。当然，我所谓的志同道合，不是像那些大款那样醉生梦死地寻欢作乐。我们俩论才貌论含金量，也算是实力派王老五，也算是文化人，文化人自然更讲求生活质量和生活情趣。所以，我们俩泡酒吧，一边眼睛出溜出溜地意淫酒吧里的众美女，一边评头论足，充实了我们大部分的休闲时光。真正猎上个野物拎出去打野战都是小概率事件。要解决需要，自然是去找熟客，很多时候一束鲜花一顿烛光晚餐就能享受VIP星级服务。表面上看，资产消耗要比打野战大得多，但是筑建起来的无形资产所带来的利益回报是相当可观的。
听听高寒的如意算盘，我倒更佩服起张小川来了。真是够深的！从高寒帮她写报告，到那天的西餐酒会两人大搞眉目传情，这中间隔了个把月的时间了，我们三个人几乎天天都见面，我就是愣没察觉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