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噩 梦
情人节她照例收到了黎孝诚发来的电子贺卡。这段时间她和黎孝诚一直是种温吞吞的温度,算不上冷,却也无法沸腾。她几次想过要向他和盘托出她和黄鲲的事,她并不想刻意隐瞒。可每当听到黎孝诚的声音,她就失去了坦白的勇气。她越来越瞧不起自己,她不是害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而是害怕给黎孝诚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重重地伤害了他,如果现在说出一切和他分手,简直是唤醒一个被麻醉的病人,逼他面对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听他痛苦的呼号,不,这太残忍,她做不到。天哪,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是吗?在他察觉到痛苦之前——求你怜悯他,哪怕惩罚我。有时候,当这种越来越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她快要崩溃,她也会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变了心、辜负了他,她甘心受罚无可辩白,但是一颗年轻的寂寞的心爱上了别人,就是如此罪不可恕的事吗?何况,爱上别人的她,已经在为自己的背叛日日夜夜承受着无尽的煎熬和折磨,为了一个义无反顾的选择,一天天地在赎罪。这样的惩罚,不知够不够?
情人节的晚上,黄鲲没再让她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过。“给黎孝诚打过电话了吗?”,他笑嘻嘻地问。“打过了——你那边呢?”,她心想这样滑稽而又无奈的对白在情人节这个日子一定不多见。“嗯,都搞定了——今天晚上就我们俩,谁也不许来打搅”,他从身后递给她一个用漂亮缎带包裹的盒子,“情人节快乐!”。她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她在情人节竟然会收到礼物——还是来自黄鲲的礼物。“你送给——我?”,她诧异地问。“我为什么不能送给你?”,他反问道。“没人会在情人节这天送礼物给我,从来没有,而且我和你……”,她觉得他有无数个理由不送礼物给她,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在她的心中,不知何时已经种下深深的自卑。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她早不战自败,其实她根本从未具备过加入战争的实力和地位。她觉得自己连个“偏房”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靠他闲暇时的些许爱意赖以生存的小小宠物。更何况,黄鲲总是三天两头地敲打她脆弱的神经,一再提醒她他俩之间并不存在的结局。她知道黄鲲绝对不愿公开他俩之间这段错误的感情,而她也苦苦忍住快要泛滥成灾的爱,不给他增添感情上的压力。
“你收下吧——我想送给你,我应该送给你的”,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我……我没给你买礼物……本来都看中了,怕你不高兴,没敢买……”,她小声地委屈地说。“那有什么关系,男生又不需要礼物”,他笑着说,“打开看看”。她一层层拆开包装,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那是一套Estee Lauder Pleasure的香水和乳液,“来,试试这味道你喜不喜欢”,他拿过香水,抓起她的手,轻轻向她手背上喷了一点。幽雅的香气飘散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这种感觉太美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喜欢,我好喜欢”,她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忍住随时想要冲出来的泪水。“那以后就用这个,让它天天跟你在一起”,他在她耳边说。
谢雨豪今晚又不在,说是到程乐宿舍打游戏去了——又是两个孤独的人,逃避着情人节这个尴尬的日子。黄鲲倚在沙发上,她坐在黄鲲的腿上,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可以暂时抛开所有的枷锁,完完全全地放松自己的心灵,就好象程乐画上的那两匹狼。黄鲲轻抚着她耳边的长发,她则摆弄着他大大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手心对手心地贴在他的手上,羡慕地看着他大过自己的轮廓。“在玩儿什么呢?”,他嘲弄地看着她和她小小的游戏,猛地偷袭要捉住她的手。她灵巧地躲开,把双手藏到身后,象个诡计被大人戳穿的孩子,歪着头冲他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个小孩子”,他不禁哑然失笑。“才不是呢”,她挤进他的怀里,用沙甜的声音说,“其实,我好喜欢小孩子——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哪怕只是一句玩笑,可半天也不见他开口。她奇怪地仰起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甚至有些冷冰冰地看着她。她被他看得有些慌乱,开始后悔刚才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不是逼你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如果有了你的孩子,等你离开我之后,我也好有他陪我……我从没想过靠怀孕来逼你娶我……我——”,她愕然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干脆闭上嘴巴,放弃了辩护,叹了口气,沮丧地闭起眼睛等待接受惩罚。他生气了吗?他一定是误解我了,她忐忑不安地想,完了,我处处小心在意、为他设想,可还是惹他心烦了,我真笨,真是没用,她忍不住悔恨地狠狠摇了摇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望着她幼稚得可怜的面孔,忍不住又软下心肠。“你没生气?”,她松了口气,“都是我不好,我嫉妒她能嫁给你,能为你生儿育女,我没法嫁给你——但我可以……美国这么多的单身妈妈,反正没有人会在意……”,她重新抱住他,委屈地向他坦白。
“我在意!”,他打断她,声音大得吓得她差点从他怀里跳起来。“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你想事情怎么总是这么幼稚?”,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我没办法娶你,没办法对你负责,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你口口声声说不想逼我,可你现在这样就是在逼我”,他越说越激动,扭过头去,胸膛重重地上下起伏着。她的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转,后悔得恨不得用头狠狠地撞在墙上,“对不起”,她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无意间说出了一句真心话,却因此犯了一个无心的错误。
“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她的眼泪终于汹涌地流了出来,“求求你原谅我,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不要孩子了,我不缠着你了,你说怎样就怎样——求求你别生我的气,我这么爱你——不,我又说错了,你不想听我说爱你……”,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泣不成声。他转过头来,脸上的寒冰早已融化,只剩下无尽的怜惜。“不要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没有真的生你的气,你记住,我黄鲲永远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他捧着她的脸,用他的大手使劲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凶”。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着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冲他笑笑,样子凄惨无比。他把她搂到怀里,“我们不说这些了——怎么搞的?今天是情人节,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对不对?”。她还在为了他上一句话用力地摇头,听了这句又连忙开始重重地点头,他看着她的傻样,轻轻笑出了声。
沙发上面又软又舒服,她喜欢躺在沙发上被他热烈地亲吻。每次当他吻她的时候,她全身的力量和意识都会贯注到唇上,再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身体,只能靠他来维持两人站立的平衡——或者,就象现在这样,干脆倒在沙发上面。他接吻的技术很好,很有力,稍微有点野蛮,有时她甚至担心舌头都会被他扯断。她喜欢他嘴里面的气息,他偶尔会抽根烟——他没有烟瘾,只是偶尔,那淡淡的香烟味道也同样令她发狂——原来世界上能让人醉的东西远远不止酒精一种。
她的鼻翼剧烈地煽动着,勉强维持着呼吸,她的双唇被他用力地吸吮着,没办法大口大口地喘气。她鼓足勇气,轻轻解开他衬衫上的纽扣,一个接一个。他胸前的皮肤一点点露了出来,最后是整个宽阔的胸膛,他淡褐色的皮肤配上浅蓝和浅绿色相间的竖条纹衬衫,竟然是那么好看。她将他束在牛仔裤中的衬衫下摆抽出,然后把衬衫完全除去。他的身体很热,象一团碳火压在她身上。他的大手使劲揉搓着她的身体,涨痛的感觉瞬间从胸前传到了身下。哦,我的爱人,我准备好了,我不再去管明天会怎么样——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一刻只属于你和我,全世界都为你我屏息停住。
沙发很软,他每个动作的幅度似乎都被沙发的弹性加倍,快感的幅度也在加倍。她迎合着他,用身体诉说着欣悦。她的双臂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却在他一波又一波重重的冲击下完全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地落到沙发上。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象是喝醉了,又象是在做梦,全身的神经都在传递着相同的讯息——无穷无尽的爱的喜悦。上帝啊,你的创造真是美妙,让相爱的人有这样贴切的方式来诉说他们的爱。
她正不知身在何方,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铃声,是电话——半天她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讨厌——不管它”,黄鲲说,可她能感到他明显地放慢了速度。电话又响了几声,“去接吧”,她无力地说,她知道反正俩人的心思这时已全被搅乱了。他想了一下,“那你别动,我马上回来”,他离开了她的身体,走过去抓起客厅里的电话,“Hello?”,他的声音还有点喘。她躺在沙发上,随手抓过一件不知是谁的衣服盖在身上。果然是那个女人——难道真的存在心灵感应?她听到黄鲲接电话的语气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哦——你等一下啊,我换房间里的电话”,他回过头来朝沙发上的她无奈地皱眉苦笑了一下,把听筒平放在茶几上,就到房间里去了。她冲他体谅地笑了笑,等他接电话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她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走过去轻轻把茶几上的电话听筒放了回去。
只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就回来了,“对不起啊”,他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朝她裂嘴笑笑——那其实实在称不上是笑。“没关系”,她微笑着说,然后,越想越觉得讽刺和滑稽,干脆用手捂住眼睛笑出声来。开始只是轻声地笑,后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的笑声也感染了他,“有这么好笑吗?真是的,怎么会这么巧?!”,他向沙发扑了过来,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我们——继续?”。“还怎么继续啊?”,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都……现在只能从头开始了!”。
她渐渐习惯了自己这种特殊的角色。在别人眼中,绝对看不出他们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他们都隐藏得很好。即便两人一起去超市,只要是有可能遇到熟人的时间和地点,他都不会允许她牵他的手。只是偶尔,拗不过她的苦求,在无人的货架尽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抱他一下。作为地下情人,第一项要学会的本领就是抛开爱情的自私和自尊,如果实在抛不开,藏好也行。然后,要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不要付出多少就想得到多少,还要学会和别人分享——虽然那个人并不想也不知道你在和她分享。就好象小丑鱼和紫海葵,小小的我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在你紫海葵还没察觉到的时候,我便伺机得到了我需要的养料,同时也为你清理了日久堆积的障碍,让你在海水中更好地呼吸。我在做的,应该会让所有人快乐,因为我们同样深爱这片海洋,同样离开这片海洋便无法生存,不是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堕落——但是史无前例的幸福,酸苦——却有别人永远体会不到的甘甜。转眼已经进了四月,天气依然很冷,还常有混着小冰粒的冻雨。谢雨豪的生日到了,他让黄鲲转告她,晚上来他家吃火锅一起为他庆祝生日。她给谢雨豪买了一个Norelco剃须刀作为生日礼物,左右想想又怕送这种个人用品显得太过亲密,就和黄鲲商量好,说是两人合送的。和黄鲲约好六点半他来接她,她于是早上就没有开车。下午六点左右她在Student Union和化学系的一个美国学生谈完一个合作项目,要出来时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冻雨。唉,这倒霉的天气,谢雨豪这名字还真不是白起的,她心里想。给黄鲲的办公室打电话,黄鲲和程乐两个人都不在,应该是已经回家准备了吧。又拨通了黄鲲家里的电话,占线。她想了想,从书包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张快被揉烂的纸片,那上面是谢雨豪写给她的他手机号码。终于通了,是谢雨豪的声音。
“谢雨豪啊,本来讲好黄鲲来接我的,可是现在下冻雨了,要不……我就不去了”,她带着歉意地说。“不不不,你怎么能不来呢?!今天是我生日”,谢雨豪打断了她,“冻雨又怎么了?你还信不过你师父的开车技术啊?”。“可是——”,她刚要说话,又被谢雨豪打断,“你等等,他就在房间,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她只好在电话这边等着,听筒里传来那边热闹的讲话声,她能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程乐。过了一会儿,谢雨豪回来了,“哦,黄鲲正跟他——跟家里打电话呢……可能是有点事吧——不过他说他就出来了,反正你就别管了——你现在在哪儿?……那你就在Student Union里面等吧,别到外面来,一会儿就过去接你”。唉,黄鲲一定是在跟那个女人打电话,她想,只是谢雨豪啊谢雨豪,为什么连你也要对我隐瞒呢?
她买了杯咖啡,靠着窗找个位子坐下,这里正好冲着楼前面那个路口,黄鲲的车一到她就可以看见。过了一刻钟左右,果然看到黄鲲那辆绿色Camry出现在前面的丁字路口。她站起来,正准备出去,却愕然看到她不敢相信的一幕。黄鲲的车子转弯时的速度并不快,但地上的冻雨使轮胎打滑了,整个车身转了三百六十度还没有停,然后被后面驶上来的一辆车重重撞在侧面,这才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个噩梦,我在做梦,她对自己说,不用怕,快点醒!你倒是快点醒呀!!
可她分明看到周围的车都停了下来,有人从车上跑下来冲向出事的车子救人。她的视线已经无法转动,可还能听到这边大厅里的学生尖叫着冲到了窗前,一些人跑了出去帮忙,还有人在用手机打911。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所有人的声音混在了一起,“……Oh my God, I hope nobody got injured!”,“……Did anyone call 911?”,“Oh no……”。最后,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还听到了警笛声。“黄鲲,别这么早离开我”,她觉得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时撞到了什么东西,前额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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