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祷告>> 第一章 家庭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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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庭暴力
  
  一
  
   陆侃拿起电话报警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警察来了就会把妻子带走。其实他脸上只不过被妻子两巴掌打出一点点淤伤,想不到该州的法律是,只要报警就要把施暴方带走,保释后限制双方接触,直到施暴人完成家庭生活心理学习。这是个高大的三十几岁男人,四方的阔脸上浓眉耸立,鼻直口正,很好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背宽腰直,一副雄赳赳的男子汉气概,却对家里的事情十分无奈。
  
   起因是一个多月前感恩节假期,陆侃被妹夫电话召回国。妹妹和妹夫下岗后就在广东台商鞋厂打工,半年前觉的身体不适才回来。妹妹几乎是全身瘫痪了。在那个鞋厂每天十二个小时,每个星期七天的工作量早已把她拖垮了。就是这样每星期八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每月的工资也不到八百元人民币。妹夫本来是国营大厂的技术骨干,在这家鞋厂作废水处理的组长每星期六十个小时工作,每月也只有一千四百元人民币的收入。那台商本来是六个人到大陆创业,现已发展成六千多人的企业,整个管理阶层仍只有二十几个台湾人。妹妹做得实在太累,本打算回家休息几个月再回广东,但是一病就垮下去了。陆侃到家时妹妹已经在省城确诊是正戊烷中毒。妹夫把陆侃从美国召回来的目的,就是请他代他们去广东找那家台商索谈赔偿。陆侃带妹妹和妹夫去广州省职业病院再确诊为正戊烷中毒并开了诊断书,就去见那家台商。然而并不象陆侃想象的容易,乏善可陈的劳动生活环境,杂乱无章的管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鞋厂的粘结剂已更换几个月了,没有物证是不行的。陆侃就这样一拖再拖,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从这个台商那里要到一万元人民币的补偿。
  
   “孩子,你如果每个月给你妹妹寄过五十美元来,她都不会去广东打工啊!你当学生时都能从助学金里每年省出来一两千块给家里。现在工作了,收入多了,倒把妹妹忘了。”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撕裂了陆侃的心。三岁大的外甥扒在他的怀里,却不谙这倾天的灾难。
  
   陆侃就这样带着放不下的惦念疲惫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妻子的怒气。妻子个子不是很高,瘦削的脸庞依然显得秀气,只是到了生气的时候怒目圆睁起来,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脸上一充满怒气就显示出一份不可分辩的蛮横,时间久了年轻时的秀丽似乎已经被一种霸气所取代,只要身旁不再有外人存在,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回到家里,笑容马上被一脸冷傲所驱除,所以陆侃平时也不能真正同妻子沟通什么。陆侃回中国的这段时间里,逾期的信用卡帐单,水电煤气款帐单等都已被妻子打开过了。一张只用了二十几元的运通卡,妻子没帮他付结果又被信用卡公司追罚了二十几元。但是妻子却抓住了他的银行帐单,怒气冲冲地问他为什么一下子给家里三千块钱。他再也抑制不住了。争吵的净结果是挨了妻子两个耳光,挨了两个耳光他就打电话报警。
  
   陆侃呆坐在椅子上,望着两个吓呆的儿子,长叹一口气。他刚刚才从外州到这家公司不到五个月,怎么对公司解释呢?他拿起电话来,告诉部门经理保尔家里有事不能上班了,细情到公司以后再解释。转身让七岁的大儿子自己去漱洗,给两岁的小儿子匆匆漱洗换过衣服,催着他们吃过早餐,便带着小儿子开车送大的上学。
  
   再回到家里,陆侃头脑里仍旧毫无头绪。他把电视机打开,让儿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节目,自己收拾房间。来到这家公司后,陆侃想看看适合长久做就买栋房子,所以暂时租了个两卧室的公寓。进门来便是客厅,一百四十平方英尺的样子,靠门窗这一侧放着一个在外州时别人给的旧沙发,就占去了窗口这一侧的整个面积,沙发前面的旧茶几也是外州带来的。现在沙发和茶几上散落的都是他这个月以来的银行,信用卡,电话和水电煤气帐单,儿子坐在沙发上正拿那个罚他款的信用卡帐单把玩着,回寄信封已经撕破了。他赶紧夺过来把这一堆纸头放在茶几上,嘱咐儿子不要动这些有用的东西。离茶几几步远就是客厅的那一端,简单的黑漆壁炉斜对着房门,距离壁炉四五英尺的地方靠墙摆着电视机,电视机上面放个录放象机。电视机的那一边靠墙角有个小书架,上面都是儿子们平时看的一些录像带和儿童读物。电视机的屏幕,录放像机上和壁炉玻璃窗上满布尘土,地毯上散落着孩子们的录像带,壁炉前还有零星散布的早餐麦片,陆侃走前孩子们撒在地上的。陆侃擦净尘土,把录像带和孩子们的书都放回原处,拿过吸尘器把地毯弄干净,就转身收拾厨房。
  
   厨房不是很大,前面的一个小餐厅在进门的右侧,一张四人坐的餐桌就占去了大部份面积,显得挤挤的。里面稍稍凹进去一点是做饭的地方,靠近卧室走廊一侧放个冰箱,体积不小,足够装一家四口一星期的菜食。从冰箱那侧起绕墙成凹字形围起一整排案面,下面是壁橱,上面也靠墙吊着壁橱。案面绕到中央的时候开了个水池,可以洗菜洗碗筷。绕到冰箱对面一侧案面下还有个洗碗机,炉台正对着冰箱放在洗碗机旁。整个厨房站两个人就嫌挤了,但也实用。陆侃先把餐桌擦净,从水池下面的壁橱里拿出清洁粉来,把炉台上四个煤气盆上的油污擦净,炉台也反复擦抹几遍。台面上的污垢都擦抹干净了,拿过拖把来开始擦洗地板。
  
   “啪!啪!”有人敲窗户玻璃。小儿子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来抱住陆侃大腿:“爸爸,警察来了,会不会给你带走?”陆侃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安慰道:“不会的,爸爸带你开门看看是谁啊。”儿子爬在陆侃肩膀上,小手把陆侃脖子搂得紧紧的,
  颤抖着。陆侃抱着儿子过去把门打开。
  
   是牧师。陆侃去过一次教会,同这个牧师见过一面。牧师长得人高马大,脸庞也很方正,细细的眼睛上面装饰着淡黄略白的细眉毛,鼻子倒是高耸方正,嘴巴厚厚的带着棱角,加上满头的银发,给人厚道可亲的感觉。牧师伸出手来,哈哈地笑着握住陆侃的手说:“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陆侃点点头把牧师让进来。
  
   牧师反客为主,大方地坐在沙发上,又伸手拉陆侃坐在身边。“陆侃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我就长话短说了。”牧师目光诚恳地望着陆侃说,“她从警察局打电话来,要找人保释,我来了解一下经过。”陆侃沉吟一下,一五一十地对牧师讲述了家里妹妹的生病经过和早晨争吵的原委。牧师哈哈一笑道:“这算不上什么,夫妻口角是正常的。下午开庭我去解释一下,会有个限制接触的命令出来,也就是你们在一个时期内不能见面。下午开庭你是不可以去的,在家里带孩子吧,我再来把结果告诉你。”牧师站起身来,握握陆侃的手告辞了。
  
   陆侃见几近中午了,匆忙把厨房地板擦净了,长出口气,看看儿子在那里坐着看电视也够久了,便抱起来带出去吃午饭。


  
   这是个不大的城镇,几家公司也是近两三年从外州搬过来的。密西西比河在这里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岔,河水委委婉婉流过去,小镇的主街也就分座在河岔的两旁。随着公司搬入,小镇上多了不少人口,有万把千的样子,白天河两岸的道路上人流车队也显得熙熙攘攘,购物中心装修一新。绕水而建的街道在些许的繁华中还透露出昔日的恬静。陆侃刚搬来时同妻子走在河边人行道上,两人还时常欣赏河边秀丽的景致,庆幸离开大都市的解脱。眼见房价也随着飞涨,两人买房子的心一天比一天强。本来陆侃打算趁感恩节到新年这段工作比较轻松的时间同妻子看房子的。
  
   购物中心里新开了两三家中餐馆,都是见公司搬迁到这里来赶商机的。陆侃对这几家餐馆并不熟,其实也用不着很熟,家家中餐馆的菜谱都相同,人没进门几乎就可以猜出菜的味道。他就近选了一家,进门让侍应生领到一个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要了两个春卷和一个猪肉炒芥兰。他打算赶快吃完让儿子回去午睡,接大儿子放学前自己把卧室清理干净。儿子很喜欢春卷,抓过一个来嚷着要酸甜酱。陆侃见他吃得开心,心里的郁闷也缓解许多,用餐刀把芥兰切小了,试着让儿子多吃些蔬菜。儿子小手把陆侃筷子推开说:“爸爸,我们再去麦当劳吧,那里的木兰玩具我还没有呢。”陆侃笑笑答道:“多吃些菜,经过麦当劳时咱们进去买。”儿子乐得把半截春卷朝盘子里一扔,拍着手喊起来:“爸爸好,爸爸好!我好喜欢木兰骑的那个黑马呀。”满手的酸甜酱溅得陆侃脸上都是。陆侃用纸巾擦去脸上的酸甜酱,把儿子抱过来放到腿上,一口一口哄着儿子吃完一个春卷,自己胡乱扒了几口便匆忙买单回家。
  
   安顿小儿子睡下来,陆侃开始打扫卧室。两间卧室都不很大,他把地上乱扔的脏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拿过吸尘器把地毯吸干净,见两个马桶都积下厚厚的一层黄污,就倒漂白粉先泡起来,自己再坐在茶几前清理那堆帐单。他担心会有人打电话进来吵醒儿子,便拿起来把音量调低。恰好这时电话响了,牧师问他现在来是不是方便。陆侃回复要马上接大儿子放学回家,请牧师一个小时后再来。陆侃把帐单分类摆好,再一一写支票装到信封里面。觉得头脑里乱混混的,仰身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试图理个头绪出来。
  
   他和妻子是在国内经人介绍认识的,那几年课题实验弄得他整天跑在外面,婚姻的事情就拖下来了。七八年上大学时班上几个高中应届毕业生里他的年纪也是比较小的,老大哥们都很珍惜上大学的机会,谈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他们这几个小字辈的也没往心里去过。大学毕业后马上就发觉迟了,同龄的女生里条件好的都差不多有了男朋友;再往下几届大学生里看,思维上的差异就明显起来。他又频繁出差,自己没有时间,往往同事同学给介绍一位还没来得及见面,等他出差回来人家已经开始同别人谈恋爱了。他自己的要求也蛮僵硬:同事里不找,同单位里干部的亲属也不找。那时这些做法在单位里也的确给他带来良好的声誉,又是业务骨干,几年后就熬到研究室主任,处副总设计师。但是恋爱的事情一拖再拖,愿意主动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也不多了。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的远房亲戚介绍了她同事的侄女。这个女孩子也够机灵,刚见一次面就自己跑到单位里来找他,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也只好维持下来。他觉得这个女友的一家同他交往的所有人家处世观念都不同,首先是把钱看得太重,而且自己一家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对的,都有他们的理由。他骑虎难下,处在他的位置,公开了的女友一下吹了难免会有人说长道短,他那个位置也有很多人盯着。就这样拖着不出半年,后来恰好有一个访问学者的出国名额,单位就匆忙给他办了手续,陆侃也就这样匆忙结了婚。送走了陆侃,单位又尽一切力量帮他把妻子办来陪读。
  
   陆侃的运气比较好,他出来后国内的政策逐渐宽松了,导师希望他留下来读博士,单位里同意又出了必要的手续,就这样留了下来。妻子刚来时也无可调剔,什么工都打过,也什么苦都吃过,他们花一美元都要折成人民币算。陆侃每个周末也都可以赚上几百元。两年后妻子开始考虑给家人办过来,兴趣就移到和人打交道上去了,家里每天的电话不停不说,妻子往往刚和这个姐妹通过话,马上又给另一个姐妹打电话。周末也不再和他一起去做工了,改成风雪不务地去教会,祷告会。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妻子已经悄悄把他们共同的银行存款提走一半,这才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妻子一家三代三十几口人,如果按她这个做法,没有任何计划想给谁办就办,不计后果地乱来,他们恐怕再也没有安稳日子了。


  
  电话又响了,陆侃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拿起话筒,是牧师。牧师怕他忘记接孩子,打电话过来提醒他,告诉他半小时以后过来。陆侃站起身走回卧室,见儿子还熟睡着,找块毛巾把马桶擦干净,洗了手,过来把儿子叫醒。他怕儿子刚睡醒出去受凉,拿个毛线帽子给儿子戴在头上,身上也捂严实了,开车去接大儿子。
  
  把儿子从学校接回家里,牧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天气凉下来,北风吹过,冷飕飕地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陆侃见牧师站在那里冻得跺脚,不好意思地问:“您来很久了?快进屋里面来吧。”又转头对两个孩子吩咐,“问爷爷好。”
  
  陆侃把牧师让进屋内,让大儿子带小的去卧房玩,请牧师坐到沙发上便去沏茶。牧师跟着他走过来,坐到餐桌旁椅子上劝道:“你不要忙,说过话我还要去另外一家。唉,这一家一家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把整个屋子环视一遍笑笑说,“你把里外打扫得蛮干净,看来你精神很好。”陆侃苦笑着叹口气说:“没办法,早该  收拾一下了。”他渴切地望着牧师探询,“今天开庭的结果怎样?”
  
  “也没怎么样,上午已经向你介绍过的,就是那个结果。”牧师稍微停顿一下说道,“有些事情还要同你商量。看你肯不肯同意?”
  
  “什么事,说吧?”陆侃急切地问。
  
  “你们有限制接触令,一百英尺以内不可以单独见面。她现在住在教友家里,人家交了两千美金给保释出来了,这个问题倒不大,她不再打人不跑掉就没事。但是她出去要用车,你可不可以给她开一部车,她要在外面住一个月呀?”
  
  “当然了,这地方没车哪都去不了。”
  
  “这很好。她要求见孩子,那么她晚上回来见孩子的时候,你把钥匙留下?”
  
  “可以,我把钥匙放茶几上。”
  
  “你这个人真是很通情达理。”牧师感叹道,“你们的问题应该不难解决,我先去另外一家,回头她见孩子之前会打电话通知你。”牧师站起身握握陆侃的手告辞了。走出门又转过身嘱咐,“遇到这种事情多带孩子们出去走走,闷在家里会精神郁闷。”
  
  陆侃送牧师回来,打开书包看大儿子在学校的作业。正看着两个儿子在里面打起来了,小儿子捂着额头从跑出来,抱过电话塞到陆侃手里:“爸爸,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哥哥带走!”大儿子也尾追出来叫道:“对,报警才好,反正你们也不管我,警察把我带走了就不用上学了。你不在家没人陪我练一分钟算术,我总是班里最慢的,还要带弟弟!”
  
  陆侃心里忽悠一下子,心想这个气生下去对孩子影响也会很大。他把电话从小儿子手里接过来,把小儿子放到椅子上,让大儿子也坐在一旁,郑重地对两个儿子说:“对不起,是爸爸不好。一早不该叫警察来,吓着你们了。记住,以后你们俩打架,谁都不可以提叫警察这话。”
  
  见两个儿子都点头了,陆侃问他们为什么打架。原来是大儿子玩腻了,给弟弟拿个发声的巴尼玩具,自己玩起电子游戏机来。弟弟过去抢,他一下把弟弟推倒,额头撞到墙上。陆侃从冰箱里取出几块冰来,用毛巾包了敷到小儿子额头上,对大儿子嘱咐道:“你是哥哥,不能向弟弟动手,等过了这阵子,我帮你把课程补上。”


  
  陆侃见时间不早了,就让大儿子自己先玩一会电子游戏。让小儿子自己扶住额头上的冰,从冰箱里拿出菜来,开始准备晚饭。正洗菜电话又响了,是教会里保释妻子出来的许姐。“陆侃吗,你太太要求过来看看孩子,你同意吗?”许姐用浓重的台湾腔国语在电话里问。陆侃稍顿一下问:“你们几点钟过来?” “七点钟。”许姐答。“六点钟怎么样?”陆侃商量道。“哎呀,六点钟不行呀,我老公还回不来,没人开车嘛。”
  
  “他几点钟到家?”
  
  “六点钟的样子吧。”
  
  “这样吧,他到家你们就出来,我去买比萨饼,你们过来吃。”
  
  “那你是不可以留在家里的,会去那里?”
  
  “我随便在外面胡乱吃些东西就可以了,谢谢你们。”
  
  陆侃又把菜放回冰箱里,抱着小儿子进去找大的。他把一分钟算术在传真机上复印几份,定了时,让儿子练习。见儿子做减法确实慢,就教他往加法上面想,想几加上减数才等於上面的被减数,想不出来的就跳过去做下面的。几页纸练习下来,大儿子不觉得难了,就高兴起来。这时已经快七点了,儿子们喊饿的功夫,许姐在外面敲门了。
  
  许姐先生先进来,这是个美国人,长得十分粗胖,个子适中,金黄色的头发下是一张极胖的圆脸,脸上的胖肉堆起来把五官挤得小小的显得无路可逃的样子。他的台湾国语讲得很好,十分流利。进门后让陆侃出去,告诉他不可以同妻子打招呼,九点钟回来。陆侃出门见妻子老远地站在车子旁边,稍停一下就钻进自己车里开走了。他去近处一家比萨饼店订下两大张比萨饼,饮料也订了,付过钱,交代了路线,自己便开车在街上乱转。他无心吃饭,觉着一点食欲都没有,走过星巴克咖啡店停下来,要了杯咖啡坐在里面消磨时间。
  
  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花从小到大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风也刮得越来越急。星巴克的侍应生过来客气地劝他回家,说晚上有暴风雪,他们也要下班了。见侍应生盯着他脸目不转睛,陆侃尴尬地转过身夺门而去。
  
  没有其它去处消磨时间了,陆侃担心雪在路上积厚开车困难,便径直开回家来。才只有八点一刻,陆侃打开音响在车里听音乐,发动机开着放热气。他想起来妻子刚把她妹妹办来的那个冬天,大家一块去逛店。他坚持给快要出生的大儿子买衣服,说孩子刚出生没有免疫力,一定要用新的,妻子坚持不许买也吵过一架。那天妻子吵闹直到午夜,她妹妹站在旁边窃笑着没劝一句,陆侃无奈就开车去学校实验室,大楼锁了后进不了门,在停车场雪地里待一整夜。妻子用去了两万来元给妹妹办过来读书,她妹妹上学后同录取她的教授谈起恋爱来,交给学校这两万元大部分都作为奖学金付给她妹妹了,但是至今有了工作还是分文不还。
  
  五
  
  陆侃看看表快九点半了,就走下车来去敲门。许姐先生走出来笑道:“哎,你回来了。够准时,等下她们出去你再进来。”陆侃又回到车里望着妻子和许姐出来,进了她平时开的丰田车,自己才又回屋里。
  
  进屋陆侃一下怔住了。厨房里,沙发上杯盘狼籍,半块比萨饼还在餐厅地板上,被谁踢过一脚,番茄酱和奶酪抹了很大一片,这块比萨饼也就似乎很痛苦地留下一片痕迹后从地板上滑到餐厅部位的地毯边缘。饮料听也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两个儿子还在看电视。陆侃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见许姐先生还要缠着他聊,便说要让孩子们睡觉,把人送出门去。
  
  陆侃拾起丢在厨房地板上的两个比萨饼盒子,见其中的一个还有一块比萨,就拿出来一张铝箔,要包好放到冰箱里。小儿子突然跑过来喊饿,陆侃问大儿子,弟弟有没有吃过晚饭?大儿子回答说没有。陆侃叹口气拿出平底锅来把这块比萨饼热了,从边上撕下一角试一下觉得不烫,放个盘子里就一小块一小块地切了,让小儿子吃,再吩咐大的去漱洗睡觉。
  
  小儿子把盘子里的比萨饼吃光了,还要吃。陆侃打开冰箱,见没有熟食可以热给小儿子吃了,就把目光转移到地板上那被踢过一脚的半块比萨饼上。他把这半块比萨饼拾起来,摘去沾在边上的地毯绒毛,热到温度适中,小儿子又一扫而光。
  
  陆侃见小儿子吃太多不敢让他马上睡觉,就抱着来到大儿子房间,见大儿子还醒着练习一分钟算术,便走过去把被子拉起来盖在大儿子身上,催他快睡,不要误了明天上学。大儿子一下子拉住陆侃,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了:“爸爸,我怕。你不会和妈妈离婚吧?”
  
  陆侃笑着拍拍大儿子肩膀:“不会的,你别怕。”
  
  “可是他们刚才一直说你不好,要妈妈不服软。”大儿子扬起头来问,“离婚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们说我和弟弟你都要不去。”
  
  陆侃愣了一下,又缓和下来劝道:“爸爸妈妈生气就象你和弟弟打架一样,架打完了,你就不喜欢弟弟了?不会的。”
  
  陆侃拿出"唐诗三百首"来说,“来,爸爸考考你还记不记得这一首,‘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儿子马上接着背出来。
  
  这首诗还是他三岁的时候陆侃教的,那时候儿子总是念成“轻舟已过半重山”。反复练习的结果,儿子牢牢记住了这首诗。
  
  陆侃欣慰地笑笑说:“看,你记得真好。”他拉过椅子坐下,把小儿子放到腿上,接着说,“爸给你们讲个糊涂县官的故事。
  
  从前呀,有个糊涂县官......”
  
  “爸爸,什么是县官?”小儿子马上插嘴问。
  
  “县官就象是咱们镇的市长。”大儿子抢着答。
  
  “这个县官有一天开庭审案子,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老道和一个和尚。和尚说老道把他的鼻子给咬掉了,可是老道反过来说是和尚自己咬的。”
  
  “撒谎,自己怎么能咬着自己鼻子呀。”大儿子高兴起来。
  
  “就是呀。县官说,‘大胆的妖道,和尚自己怎么能够着自己鼻子呀!’老道说,‘他站在凳子上不就够着了嘛。’”
  
  小儿子突然从陆侃腿上站起来,一下子咬住陆侃的鼻子:“我够着爸爸的鼻子啦!”
  
  父子三人都大笑起来。故事还没有讲完,大儿子睡着了,小儿子爬在陆侃怀里也睡着了。陆侃把小儿子放到床上换好睡衣,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出来收拾厨房的脏乱。他把地板擦了,收拾起饮料听子,垃圾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再回到屋里也觉得饿了,就拿出半杯麦片了放上水放进微波炉里。他心里暗想,看来今晚的兆头不好,是不是要找个律师应变?怎么找呢?才来这里五个多月,镇里还不熟啊。就这样边吃麦片,边思考着。吃完洗碗的时候,水冲湿了毛衣袖头,才发觉走神了。
  
  电话响了,是许姐先生。问他要不要把小儿子明天送过来,陆侃正想着要向部门经理解释一下家里的事情,顺便问一下律师的找法,就答应下来可以。
  
  陆侃刚把电话放下,马上又有另一个教友打过来,劝他把事情看开,夫妻吵嘴生气谁家都有,以后常到教会来,基督徒听神的话在家里把丈夫当成一家的头。陆侃解嘲道:“那么头是不是要听脖子的,脖子说东就东,说西就西?”
  
  大家聊了十几分钟道过晚安,漱洗的时候又一个教友打过来,就这样有五六位打过电话来,陆侃只好告饶说:“拜托了,明天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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