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加拿大的第一晚,睡不着,在房里来回转,脚踩的是地毯,也是床,有啥两样,有啥可细想. 半夜三点,饿,空的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打开背包里飞机餐吃剩的一片面包,将嘴凑在水龙头上,吞下.这是人身喝的第一口冷水,透心的凉...... 第二天,汽车,地铁,再汽车,好不容易找到的学校,问人,左拐右拐,再左拐,好不容易找到了教师.刚介绍完自己,第一堂课就完了,有开始找第二堂课的教师,楼上,楼下,再楼上,没找到,原来在另一个大楼.等找到了,第二堂课也快下课了.是我自己笨,还是校园太大? 好想念在香港喝惯的维他奶,太贵,在超市转来转去,提起,放下,最后还是没买.自己冲了杯热巧克力,不对胃口,想家,哭了...... 到加拿大第四天,搬进来一个男生,我刚想向房东问个究竟,那小伙解释说,他原和他太太住在这里的,太太回国了,他陪她回去,想劝她回来没成功,自己一个人回来赶开学.我们share厨房和厕所, 我急忙把晾在厕所里的内衣裤收到房里,把自己锁在房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很少出去. 我每次抄菜,他会来厨房搭腔,说我煮得不对,应该这样和那样,有时他干脆叫我走开,他来煮,他是四川人,样样放辣,而且越放越辣,终于搞到我犯胃病狂吐,要去医院吊盐水. 我们两个床只有一板之隔,他睡不着就喜欢看电视,假如声音太响,我就敲墙,他会将声音调轻,但我依然可以听到他翻身时破床的叽叽声,有天,我听到床激烈地唱着歌,随后是他的冲天吼叫,吓的我连忙去敲他的门.好久,他开了门,一条浴巾裹着下体,我急忙逃回自己的房. 第二天,我在厨房,他走进来,我问他:"Are you ok?" 他答:"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那句话我是过了三年才明白的. 中秋那天我回家,见他在厨房忙,煎了一盘带鱼,抄一碟宫保鸡丁,其余的菜不记得了.他说孤男寡女,我们今晚共餐.我不会喝酒,他有点扫兴,一个人猛喝,我喝了汽水,就没胃口吃菜.他对我喊,叫我多吃,说不吃的话冬天会冻死,我说够了,他逼我吃,夹很多菜给我,我看他有几分醉意,想叫他停,他握着酒瓶不放.饭后我洗碗的时候,他去厕所,在里面呕吐,我敲门,他不开,我叫了房东来,开锁进去,他跪在马桶边,满脸是泪,脸惨白. 当我和房东架着他回到房里,在离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书台上的一份离婚协议书. 这以后,他很灰,很少说话,但一说就滔滔不绝.数落的是那颠来倒去的几句话: "我以前在国内蛮不错,是她要我出国,出来了又不适应,要回去的又是她,现在我啥子 都莫有了,她就离开我,我算白活了." 我起先同情地听,后来耐心地安慰,最后只好躲开,因为他可以说一晚,说到我交不出作业,睡不了觉,而他又特别动感情,每次讲的激动又不好意思对我哭,满脸通红,我怕他中风. 当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和他在屋子前做了个雪人,我用我的红手套做了一个弯弯上翘的嘴.我和他勾小指头,说好,从此不再提那不高兴的事.他答应了我,我给了他一个Hug. 从此,Hug 成了我表达友情,关心别人,同情好友,安慰心里有痛苦的人的方式,我的Hug此时让他的愤怒平息了.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各忙功课,很少有闲聊的时间.他比我大十岁,对我很关心.他心地善良,但脾气很执着. 他喜欢早晨看我出门,我爱穿裙子,他说这会生关节炎,我不带围巾手套,他怕我冻僵.我当他是我的哥哥,常驳嘴,不听他的. 圣诞节,我的学校有舞会,我邀他,他说不会,我就和一群同学自己去了.舞会在半夜结束,大家很高兴,不想回家,就去同学家闹通宵,然后睡地铺,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回家的时候,门口有一辆警车,我以为他出了事,跑上楼一看,他在向警察报我失踪. 送走警察,我嘻嘻哈哈,说他大惊小怪,他听着听着,拍桌子骂我,问我为何不打电话告诉他.我冲口向他还击: “ 你是我谁呀?干吗管我?” 他的口张得好大,脸通红,红到脖子,他想说,但没说出口……一甩门,他走出去. 从此,他不管我那样多.但我却有时去管他,他仍然没完没了地看电视,声音大,我敲墙,他就开低点,有次,他在厨房炒花椒炒焦了,我出去说了他几句,他从此不再炒.我们有个奇怪的约定,谁先睡,就在两个床间的墙壁上敲三下, 代表good night! 元旦,父母从香港来看我,才发现我的同屋房客不是原来的一对夫妇,而是一个离了婚的男人.父母在走前,将我送到学校去住.春节,他来看我,送了两个菜来,我留他吃饭.临走,他说了一句: 我每天依然敲墙三下,没有你的回音我还真的不习惯,睡不着.这句话,在当年搁在我心里很久. 我是个乖乖女,和疯疯颠颠的白丫头合住校园里,简直就是受罪,我只好在卧室里温习,或躲在图书馆. 他经常开车来看我,买很多我爱吃的东西和菜,我知道他打工辛苦,坚持要给钱,他不得已只好收下.我们学校有大活动我就请他来,他的学校有活动,他也请我去,顺便在多市买点东西,有时在他的房里睡一晚,他睡厅或和他roommate 挤一晚,我们间连手都没拉过,但我们的同学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 三年后,他读完硕士生,邀我参加毕业礼.晚上,我和他的同学们去舞会庆祝,他坐着,用头数着步伐,每次我跳一个,他就问:"这是几步?"而我说教他,他就是不起身.我由他去,请的人不断我就跳不停. 到了最后一个,他推开别人,说他要试试,是个慢步,他跨大步,我叫他原地踩步子算了,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喘初气,我觉得他的手越抱越紧,我听到他自喃地说:"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我每晚想的就是你,你知道吗,知道吗?" 我说我要回校,他说半夜没长途车,让我住他处,我说我不愿,女人的知觉告诉我今晚和以前不一样,他说他可以去同学家住,我说我也有同学,打了几个电话没找到可收留我的同学,他答应送我回校.开到401,他的老爷车坏了,我们只好停在公路上,他有点怒气,说都是因为我的坚持,我反驳,说我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不领情,说完就下车走,他跑上来哄我,我推开他,他不能离开车,又不能让我一个人走,就把我押回车,我哭了,他哄我,我打他,他再哄,我说:"你讨厌!" 他说如果我说三次,他要教训我,我连说了三个讨厌,他的嘴堵住了我的口. 我们被拖车拖回学校,他在我们学校的男生宿舍借了个地方住.车修好后,他约我去St.Jacob 散步,我一直沉闷着,他也不说很多.在回多市之前,他问我,今生是否有幸娶我.我沉默很久,用了很多字,前言不对后语地说了我自己的想法:"我比你小10岁,才20.你愿意,我们可以慢慢了解,你不能再等,就别再来找我." 他没有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却有时给我打电话,六个月后,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说要请我吃饭,我打扮了自己,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扮自己,那时我有了自己的车,开车到多市时,才知道这餐饭是为他的wedding shower. 这让我有点吃惊,但必须强作欢笑.我要回校,路远,要先告辞,他送我到门口,告诉我新娘是他的同学,并且很自嘲地说了一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在开回学校的路上,我的视力模糊了,最后不得已停在公路边,让自己的泪畅流,我其实从没问过自己是否爱他,但我的眼泪告诉我自己答案.我没有参加他的婚礼,在他在度密月的时候,转到美国就学,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