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伪学术与伪创造
此言
1
在僵化、守旧、专制的社会里,人们活的战战兢兢,从心灵到肉体皆受到禁锢,缺乏创造
力便在所难免。尽管人们痛恨别里科夫这样的套中人,却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们代表了体
制,代表了主流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不光有手套和大衣,还有权力和道德上的优越地位。
而在开放的社会中,别里科夫之流便一落千丈了,成了人尽可讽的对象。不过,与此同时,
另一类人又应运而生,他们思维奔逸,发言玄远,我们不妨称之为“狂想者”。人们并非不
讨厌狂想者,却也同样无计可施,因为狂想者不但有善于辞令的优势,还可以挟持开放社
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比如“言论自由,”“创新精神,”“发展变革”等等。这种情况下,
人们对别里克夫式人物的奚落,都显得近乎于捏软柿子了。
当今的中国,正如我们同时面临着发达国家的富裕病象和穷困国家的发展问题,在思维方
面,也同时喧嚣着套中人和狂想者的声音,两类人都应运而生,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一
方面,学阀们搭上体制的快车,牢牢地盘踞在主流的学术界,抑制着年轻学者的创新精神
和创造力。而在民间,为数众多的业余学者集结成群,占山为王,形成了一个蔚为大观的
伪学术圈子。这个圈子一反主流学界那种亦步亦趋、循规蹈矩的窝囊性格,大胆设想,胡
乱求证,搞出一个又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理论”和“发现。”主流学术与民间学术成了一
对抑郁-躁狂症病人。
2
尽管伪学术和伪创造现象从某种程度上是对主流学术及体制的一种反抗,此种草寇式的反
叛恐怕是难成正果的。一些人被招安――公平地说,这部分人的学术水准尚不太差,头脑
也还清醒――慢慢地盘踞上去了,业余学术界就变得更其业余。研究风水、占星、房中术、
永动机也成了学术,什么时髦搞什么,什么最能忽悠人就搞什么。
然而笔者要在这些学术的头上加一个“伪”字。我这里有一个例子,让大家看看这些“学
术”的思路是怎样一以贯之的。
有一个年轻人,专科毕业,设计了好几个永动机,他说这些机器只要外界提供少量的能量,
就能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出大量的动能,推动发电机发电。他揣着这些图纸来到北京,试图
引发一场能源革命。其中一个设想是这样的:一个O形的光滑管道中有一个光滑的磁铁球,
这个磁铁球因为光滑并给以足够润滑,便可以在管道中一圈又一圈地运动,管道外壁绕上
线圈,由于磁铁球的运动而发出电来。当这铁球运动停止时,管壁上伸出一个杠杆样的机
构,拨动小球再次旋转。他认为浑圆的铁球只要轻轻拨动便能发出运动起来,所以这个机
器只要少许提供外部动力,就能不断发电。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这个人,看到他的这几个设计,告诉他,靠巧妙的机械设计,是
不能规避能量守恒定律的。他却不已为然:凭什么说能量守恒定律就一定是正确的?我就
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很知趣,人家这话的潜台词是很宏大的:搞科学要有怀疑精神。我甚
至都没有告诉他,我有一本电机工程的学士学位证书。我要是跟他说,我看过一些教科书,
此类设计都是以能量守恒为基础。那么我又会面临这样的反驳: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这又是个真理,恐怕比能量守恒还真。毕竟我没有真正做过能量守恒的实验,我凭什么挟
定理以自重呢?
这种伪,伪得正大光明,底气十足,让我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反倒觉得自惭形秽、缺乏
创造精神了。一句“凭什么……呢?”就能噎得我透不过气来。譬如我对安利有所微词,
安利推销者就说:“你凭什么说安利产品就不比其他产品好上十倍呢?”平静地说理是没有
用的,要产生效果,倒不如反诘:“你凭什么说安利产品就比其他产品好上十倍呢?”而这
么说话纯粹是抬杠,有时还有中圈套的危险。安利推销者就会乘机向你介绍一种产品的几
十条长处,那位永动机设计者就会反复向你介绍磁铁球充分润滑的关键性。
这位永动机设计者,同安利推销者一样,都不肯去做实验,他认为这东西一旦建造,就能
顺利发电。机器是自己用“伟大的头脑”设计出来的,怎么会有错?这可以说是伪学者们
的共同特征:相信自己的头脑胜过一切。比之于动手实验、学术史上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常
识,他们把自己头脑中产生的东西放在最崇高的位置,只能证明,不容反驳和证伪。
如今我再也不想跟任何一个这样的伪学者争论问题。我的看法是:“我思,故我在”这句话,
要是没有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经验作为底韵,就成了狂想。而且“思”亦包含“反思”的
意思。不但是对人类知识、传统的反思,也包括对思维方式、对自我的反思。随便翻翻现
代心理学的著作,便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人脑也是一个容易上当的器官,人的思维也
是漏洞百出的,对自己头脑的过度信任,往往大谬不然。
进一步说,思维是一个不断反思的过程。伪学者看似反叛,很反思的样子,可是往往在得
到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结论之后,就不再反思下去了。从这一点又可以看到“伪”的人格基
础――一种自恋。他们以开放的姿态出现,却以自我封闭的态度终结。
的确,许多学术大家,在被世人认可之前,是被边缘化的。他们或许被排挤在学术圈,学
术机构的边缘,但他们对学术传统的了解,对知识和能力的继承,却一定是深厚的。在边
缘不等于在民间。一个人一旦在知识上游离于学术传统之外,闭门造车,最终会发现他并
不是在走一条开拓之路,而是在原始的、早已被超越的思维习惯里白白兜圈子。
3
伪学术的泛滥,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我们对“创造力”的理解出了问题。一个理
论、一个产品、一个行动,只要“新奇,”便会博得喝彩,赢得好感,便冠之以“有创造力。”
创造力这个词如今已经变得十分廉价。一个人在牛肚子里钻进钻出,搞“行为艺术,”一家
商场造了个“世界上最大”的绣花鞋,申请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一个女孩子在网上公布了
自己的性史,这些都被看成有创造力了。这些本来是任何一个人都想得到,却因为没有什
么价值而不去做的行动,都成了有创造性的了,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而那些真正有价值
的事情,却吸引不了人们的眼球。我之所以说那个吉尼斯大鞋,那个牛肚子行为艺术只有
廉价的创造性,是因为它们的确不需要什么创造力,只需要足够的哗众取宠的野心。要是
那些东西可以被称之为“创造性,”我这儿就有个更有“创造性”的想法:从明天开始,我
就在互联网上发帖子,号召全世界人民2004年12月三十一号午夜十二点打开窗户,冲天
空大喊一声。届时,一声尖叫沿着地球,由东向西绵延开去,该是多么壮观的场面。我命
名为《2005,地球的尖叫》如何?如果创造力就是想得玄乎,做得邪乎,谁又不会呢?
“印第安人文明来自中国,”“中国文明来自中东”“秦桧是民族功臣”这类“学术,”
也都是嗓门和野心远远大于证据的“理论。”甚至连新奇都谈不上。在墨西哥出土的石碗,
有的与中国商朝时的器皿的外形与纹饰十分相似,思维稍微奔放一点,自然会想到印第安
文化和汉文化联系什么的,这无可厚非。至于读到圣经旧约,说上帝要犹太人用羊血涂门,
以免灾祸,更是不免让人联想到中国新年贴的门对子,怀疑中华文化曾受到犹太文明某种
启发。大胆设想本无妨,但是题目越大,论证起来就越得小心,不然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用漏洞百出的甚至无稽的证据证明自己观点,这急吼吼的心态,恐怕真正掩藏着一种焦
虑:自己的理论其实并不怎么独特,不怎么新颖,不怎么可靠,不如先喊一嗓子,指不定
还能落个预言者的名声。
及至媒体的炒作,业余学者们捧场,甚至有钱人的“投资,”我看这些伪学者的目的便基本
达到了。一只大鞋进入吉尼斯世界记录,鞋厂商场的宣传目的也达到了。但是也有过于迂
执,不会炒作,又对自己的创造力甚为迷信的人,比如前面说的那个设计永动机的小伙子,
便只能四处碰壁,一无所成。(他若是得知梁星人搞了个“星人永动机有限公司,”轰轰烈
烈地干了一下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也有像苏三这样的,媒体的炒作,出书出名尚不能满足,还想得到主流学界的认可,否则
就是你压制我迫害我遮蔽我忽略我的,这种自恋,便有点病入膏肓的样子了。媒体和主流
学界一热一冷,一阴一阳,朝暖夕冷,在如此之不平衡中颠簸的苏三,不免让人担心她的
精神健康,以至于想在安定医院替她预订一个席位了。
(XYS20041206)
年关将尽,欠了一屁股的科学债。
此为引子,待genevalley后寻得时间再详细分解。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