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快到了,妈妈老远地给我寄了个包裹,奶糖,话梅,核桃仁,在妈妈眼中我总是长不大的嚼着零食的小女孩。
包裹最底下,还放着两个热水袋,一个小的,一个大的,妈妈留着字条说,小的是看书时用来暖手,大的睡觉时候放在被窝里。热水袋外面,妈妈还细心地用毛巾做了漂亮结实的套子,怕我烫到。通话的时候,告诉妈妈我收到了包裹,妈妈又不厌其烦把热水袋的功能再叙述一遍,我听着听着,就烦了,好了好了,不聊了,我就下线了。
看到妈妈的图标还在那里欲言又止地闪着,我的心里又是一阵后悔。好多次,因为学业繁重,因为异乡孤独,我心情不好,那恶劣的语气通过海底光缆硬生生地伤着妈妈的心。有的时候我在这里哭,妈妈就在那头哭,母女的泪水隔着太平洋交汇着,一直到爸爸过来把妈妈拉开。
在美国的中国朋友都说我不懂事,来了时间长的都知道报喜不报忧,父母帮不上忙,你说了也是徒增他们的焦急。但是每次妈妈呼唤着我的小名从那头传来,我总是无法抑制地坦诚着自己一天的喜怒哀乐。她是我的妈妈,只有和她说的时候,我不用斟词酌句,不用吞吞吐吐,所有的好好坏坏就这样一股脑儿地让她和我一起承担。我是个多么不孝的女儿。
身边的女友们不断地成家,一年半载后就传来喜为人母的消息。但是我总是犹疑地徘徊在那条路的起始处。有妈妈这样的榜样,我一直对于做母亲有着顾忌。因为妈妈对我实在是付出太多,那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实在不是能一句两句就能说的,这种爱太伟大,太痛苦,时时震慑着我,让我不敢轻易尝试。
我不可能天不亮就起来给女儿做营养早餐还要忍受她挑三拣四;我不可能半夜里起来几次为女儿掖被子;我不可能在明知女儿撒谎的时候还在众人面前给她留面子;我不可能在女儿刻薄地指责我的穿着打扮的时候还微笑如常。女儿初恋失败,女儿工作劳累,女儿体重超标,甚至是女儿一次不开心的逛街,一个没有接到的电话,都变成我的错,我都得默默听着,安慰着,给她出主意,然后再给她推翻。
我自问没有妈妈这样的胸怀,我做不到。
以前老是听人们对我妈妈说,你福气好啊,女儿是个热水袋,贴心呀。妈妈就摸着我的头发说,烦也烦死了,有什么福气呀。但是笑容里却是满足和自豪,好像我真的是那个热水袋,给她温暖和爱。
我做了医生以后,人们更是羡慕妈妈,好像妈妈成天可以在家里免费看病似的。妈妈也总骄傲地说,是呀,她现在出息了,就是辛苦啊。但是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给妈妈量过一次血压,听过一次心跳,摸过一次肝脾。我对着病人笑如春风,回到家里却是一句话也懒得说。妈妈有时候会有朋友送来一些病历什么的让我帮着看看,我总是很不耐烦地回绝,妈妈得委婉地求我几次,我才匆匆打个电话敷衍了事。在医院里,我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但是在家里,我原形毕露,自私而暴躁。
有一年夏天,妈妈发烧咽痛,我给妈妈吃了自己以前吃剩下的阿莫西林,然后就回医院了。忙着考试的我过了两个多星期才回到家里。看到桌上放着一大堆内服外用的抗过敏药。原来妈妈是青霉素过敏,我连问也没问就虎狼乱用药,妈妈吃了药全身发疹子,奇痒无比,只好去附近的医院挂急诊,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好。
爸爸说,那个星期妈妈嗓子疼得受不了,又热又痒,就让爸爸陪着坐在麦当劳里的空调边,吃一块钱买一送一的蛋筒冰激淋。那时候我只是哦地一声就地过去了,妈妈也从没说过什么。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件事情,真是觉得自己极度地没心没肺。问病人有没有青霉素过敏史,是内科医生开药前的必要步骤,我自然是了于心中。但是对妈妈,我竟然就不问了。一个做医生的女儿,唯一一次给母亲看病,还要连累得她全身反应。想到妈妈当时红肿着脸,在麦当劳里吃着那廉价的蛋筒冰激淋,我真是无地自容啊。要知道那时候追求小资生活的我,随便一杯咖啡就是二十多块钱的。
好了不说了,心里难过,还是走出去晒晒久违的太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