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十年代末期,北京。 刚下完雨。马二骑车往家赶。路上的泥水顺着前轮往上甩,两只裤脚已用塑料夹夹住,至少不会蹭到链条上的油泥。晚上在人民大会堂参加美国贵宾的宴会。回到办公室下了四轮奔驰车,西服没换拽松了领带,便跨上他的两轮自行车。路过菜市场时想起什么,下车抓了两把油菜压在书包架上。一阵秋风吹来,几盏临时拉扯的光头灯泡摇头摆脑。他禁不住打了个饱嗝,涌出些五粮液的余味,才感到头有些晕忽。 马二正名马伟成,在国家某部委外事司工作。有次外国记者和他通电话,问:怎么称呼您?他说,我姓马啊。不久收到那位记者的一封信,注明“马二先生收”,把‘马啊’听成‘马二’,可以想象对方眯缝眼偷着乐的神情。马伟成在家中正好排行老二,乐得接受了这一爱称。他是典型上海人,小分头梳得齐溜,衬衣熨得棱角分明。更具有股常人没有的灵气,善于研究中央领导在红头文件上的圈阅批示,由此揣摩对外政策最新精神和走向,深得司领导的信赖赏识。参加工作没几年就被破格提拔副处。年纪三十出头担此重任,在那个年代并不多见。中央部委的处级干部与地方县团级的官平级。马二的父亲十几岁离家当兵,提着脑袋浴血奋战了大半辈子,离休时也才挂靠师级待遇。老人家嘴上没说什么,儿子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照片却挂到客厅墙上。那次马二只是当翻译,但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前占据一席之地,有自己的盘子筷子和酒杯。 二。 楼道像往常一样黑黢黢的。住户们都习惯了,难得换个好灯泡后亮晃晃地反倒别扭,把靠墙堆放的废纸盒破木箱全部暴露。这是在城北的一幢筒子楼,上下四层五六十间十二平米大小的单间,刀切般齐溜,或许美国汽车旅馆的风格就是从此得到启发。家家门口都挂条床单当门帘,常有人黑暗中走错门。但找马二家不难。上四楼左拐听到有厕所水箱哗哗漏水声,对面就是了。 老婆华茂正在看新闻联播,见马二摇摇晃晃进屋连忙迎上前去。两张嘴迫不及待地沾在一起。马二反脚把门踢紧,上头还紧紧咬着,双手已迫不及待地上下忙碌起来。一直把老婆顶到床边坐下。摸到肚皮部位,动作才放慢改为转圈摩挲。“有什么新反应?”“还还。。。好。就是还有点恶心。”身材娇小的华茂被马二的按摩弄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一嘴酒气。孩子没出生就练上喝酒了。”她嗔怪着,嘴又不自觉地凑了上去。 小两口折腾了好一阵才缓过劲。“亲爱的,”马二一边脱下西装领带一边说。“我有些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就直说坏消息吧,”华茂不客气地打断,她很熟悉丈夫这种模仿西方人报忧先报喜的诡计。“这坏消息嘛,房管处要来清理楼房了,我们这种擅自安家搭灶的住户年前必须退房,全部变成单身宿舍。”马二说完拿眼睛瞅着华茂。“啊,这倒好,”华茂楞了一会儿才开口。“成了亲的赶出门,单身的倒请进门。”华茂性格泼辣直爽,说起话噼里啪啦。 “哗啦,”屋外传来冲水声,有如开闸泻洪之气势。华茂皱了皱眉,似乎能看到有人边系裤子边走出厕所。这楼里的住户五花八门。有等候部里盖新楼分大套的司级干部,有三四人一间的单身男女,有夫妻出国接来老人照看孩子上学。再有就是一些谁也不知道来历背景的人了。王二的运气好。他的两个室友一个叫高洪滔,入部不久就到联合国任职,另一位叫胡兵,交了个女朋友友家在北京。先是经常噌饭借宿,过了半年便入赘作女婿去了。马二美孜孜地把两张单人床推一起,过上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床中间是挺硌腰,两人正乐得挤一起热闹。屋子是小了点,置上点家具就转不开身。卫生条件也差了点。说难听点,洗漱室的一溜水泥池子更像养猪场的泔水槽。但它毕竟是个固定的住处,结婚一年多的流窜生活终于结束。它象征着马二一直想要的家,一个安身定心的家。不大的空间被布置得情趣盎然。窗台沿儿常摆盘白菜根,胡萝卜根,或是串成一圈的大蒜,绿油油的叶子。再有就是马二出国带回的各种纪念品,最醒目的是一块非洲珊瑚石,圆球形状不多见,中间空心处还有个只晒干了的寄生蟹。小两口生活甜甜蜜蜜,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不久又开始琢磨在哪个位置放张婴儿床最合适。 “这房事还真让人烦,我看咱不比那寄生蟹好到哪儿去。”华茂嘟囔着。挺着个啤酒肚起身闭了电视,打盆温水帮丈夫擦身,上下忙碌也没忘关照中间那挺直颤动的家伙儿。 三。 波音七四七宽体客机如同插上翅膀的鲸鱼, 畅游在蔚蓝色的天空。马二陪同于司长到纽约开会。窗外飘过朵朵白云,机内乘客吞云吐雾。 “马二啊,现在住哪儿呢?”于司长合上手中的报纸,侧头问到。老于五十来岁,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老于也是上海人,而且还是马二大学的老校友。“啊,”马二一时没转过弯来。他正在翻阅座椅后背的精美画册,眼睛盯着苏州常熟一带的农民发家致富盖建小楼的照片。“嗷,在部里城北的宿舍。”“是房管处准备清理的那个筒子楼吧。”老于掏出手绢擦着镜片,“你们小两口也真是不容易,父母都在外地。爱人单位有希望吗?”老于很熟悉马二的情况,对他格外关照,“比我们这儿还紧张。她又刚去不久,等房子的人排了大长队。”老于重新戴上眼镜,“再想想办法吧,总归会有地方的。”马二心里很感激于司长,一年前华茂大学毕业时,拿不到留京指标差点发配外地。老于听说后主动出面,通过文化局老朋友的关系为华茂联系到临时关系落户的单位。眼下房子的事他虽然帮不上忙,作为司领导至少心里想到了。 前排乘客喀嚓点燃一根烟,团团烟雾像是烽火台的烟火冉冉升起。王二真想伸手抢过来吸两口,尝尝赛过活神仙的滋味,忘却房事的苦恼。 “喂,阿婆,我是伟成,”马二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谁呀?”电话那头没听清楚。 “伟-成!”他鼓劲儿喊了声,赶紧又把电话亭的门拉严实了点。他在找阿婆,不是他的阿婆,是他大学时女朋友的外婆。“嗷,伟成啊。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是啊是啊,工作忙,瞎忙。”马二能感到脸上的尴尬相。他转了一圈才发现,找房子比找工作难得多,也不像借个自行车用用那么简单。大家朋友归朋友,房事免谈。最后想到了阿婆。上大学谈恋爱时,阿婆在西单附近一个四合院里单独住,他和女朋友常去看望。后来老人搬走了。他琢磨那房子兴许还空着。虽然前后穿风,但收拾得整齐,冬天烧个煤炉还是个蛮暖活的家。 “您老身体还好吗?”马二琢磨着怎么能扯到房子话题上。“还行。就是耳朵不灵光了。”阿婆听起来底气还挺足。当年阿婆特别喜欢他,常拉着他的手上下端详。和女友掰了后,大家自然不再来往。一转眼几年过去,爱情不成人情也冷淡。马二犹豫多日,实在没辙才鼓足勇气拨了号码。“恩,这就好,好,”马二紧攥着话筒,手心都湿了。倒是阿婆爽快,“伟成,有事儿吗?”“啊,是这样。记得您老在西单有处房子,不知现在有没有人住。我是想。。。”阿婆年近八十耳目不灵,脑子仍然很好用。或许马二也不是第一个对那房子表示兴趣的人。总之阿婆立即明戏,“房子呀,前年拆迁时卖了。” “那好那好。您多保重。挂了啊。”马二一阵轻松,但随后又沉重下来。 马二和华茂兴冲冲骑车往动物园方向赶去。“听说那房子比咱现在的要宽敞得多,举架也高,”华茂对自己的发现十分得意。她大学时一个好朋友毕业后嫁给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老同学听了华茂的情况后很同情,说她丈夫分了两间单房,也许能腾一间借给华茂用。“住在那儿最开心的是院里有食堂,什么吃的都有。你以后也不用尽买些黄菜叶回家了。” 华茂咋了咋嘴,那劲头好像马上要搬家。看到大门口的持枪警卫她也很兴奋。“瞧,人家安全保卫多严实。你再出差我也不用自个儿在家担惊受怕了。”马二忽然意识到对妻子忽视了很多。 “随便坐吧。”舞蹈家矜持地伸出皙白细嫩的手让和马二握了一下。他在大型歌舞剧《东方红》中跳独舞,家里充满艺术气氛。舞蹈剧照挂满墙,组合柜里多是金边细瓷的纪念品。寒暄了几句后不经意地说,“年龄不饶人,估计很快我们也打算要个孩子。”他向后掠了掠披肩秀发,“不过对面那间空房,今晚你们可以用一下。”华茂的朋友站在一旁脸色很难堪,在家里显然没什么地位。王二和华茂心里很不好受。听那舞蹈家的口气,好像是同意他们用一下厕所,压根儿没有借房子的意思。坐了一会儿便识相地悻悻离去。走出大门不远,王二撂下自行车拥抱了妻子,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四. 纽约联合国总部的一楼餐厅,整面墙的落地窗宽敞明亮,东河水面上不时有游艇货船和摩托艇悠闲往来。马二和原来的室友高洪滔坐在临窗的桌子共进午餐。他们也是大学同学。“怎么样,想不想出来读个法律或工商硕士?”高洪滔用餐巾纸沾了沾嘴角。他毕业后被派到联合国作翻译,谈起正在纽约市立大学读夜校,国家补贴学费。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对翻译工作兴趣不大,觊觎美国几所长青藤学校多时。“凭你我的学历资历,美国前十名大学还带奖学金。”高洪滔透过无框小眼镜闪烁出兴奋的神采。这话不假,先前已有两三个翻译同事考到哈佛耶鲁。“再等等吧,”马二目送着窗外缓缓驶过的一长串驳船,不置可否。“小日子过得怎么样?还住老地方?”高洪滔见老同学好像有心事,便叉开话题。“要清理宿舍了,房管处正催我退房呢。”马二心不在焉地用刀叉剔下盘里鸡腿肉。他一直没考虑自费留学,那意味着另起炉灶,断送了他多年追求的外交仕途。而且新婚燕尔舍不得和华茂分开。眼下他却有点动心。 窗外的玫瑰园里,园丁拎着绿色塑料管子在浇花。马二忽然想到上月看过的小耳房,院子当中的水龙头上也有一节这样颜色的管子。那是另一位室友胡兵在食堂碰到时介绍的。说正巧,他老婆的同事的亲戚有间空房,而且离马二现在住的地方很近。马二拣个周末约房主去看看。“我那屋子一直没想出租,麻烦。这不是朋友么,就算帮个忙吧。”房主听起来很实在。马二随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个四合院。说是间房,其实是院子角落堆放杂物的小耳房。门咯吱咯吱响,窗框漆皮剥落,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泛露出乌色潮气。墙角长着几撮细长的草,墙面上还有鼻涕虫爬行的踪迹。“还行吧?厕所在街上,闻不到味儿。自来水在院中间,出门就是。”马二没吭声。他盯着那从地下探出的细脖子水管,眼前浮现冰天雪地里,华茂挺着大肚子敲打冻了冰的水龙头的情景,喉咙不禁有些哽塞,转头默默走出院子。房主追在后面嚷嚷,“自个儿拾掇屋子,少收你点,一月三张大团结怎么样?” 这次马二出差,格外注意房子问题。翻开当地的中文《世界日报》,可以看到整版的房屋招租广告,条件似乎很诱人,价格也不高。他到过一个华侨家做客,那是在纽约郊区长岛南边的一幢独立住宅。光是地皮就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私人车道上停满了车,客人们带来各种凉菜熟食,摊放在餐厅的长方形八人餐桌上。小孩子在前后院绿荫荫的草地踢球玩游戏。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各司其职,看电视还有娱乐房,连地库的佣人房都和他现在住的屋子差不多大小。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美国梦”? 高洪滔起身去买了两杯泡沫咖啡。“回去把成绩单和履历寄来,其他交给我了。”他很了解老朋友的性格,知道马二不轻易松口,即使脑子里已经有想法。“知道吗老兄,”两人起身时高洪滔又补了一句,“留学可以办老婆孩子来陪读,这儿的人日子过得都挺滋润。” 五。 那年北京的冬天比以往来的早。 立冬过后没多久,阴沉沉拉着脸的天空,到半下午竟稀稀落落地飘起雪花。窗外雪花飞舞,屋内更显得温暖惬意。华茂准备了几个小菜,还买了瓶长城干白,说是庆祝第一场雪的降临。筒子楼没有厨房,都在过道搭起简易炊具。有本事的搞一套煤气罐和灶头,没能耐但有耐心的人捣鼓蜂窝煤炉。年轻人偶尔烧点东西就用电炉,常闹的电路跳闸。马二两口子最初嫌麻烦,常在部里食堂打饭回来或是到餐馆对付。华茂怀孕后才动手烧点清淡饭食。日本三洋电饭锅帮了很大忙,烧汤煮面下饺子洋样行。华茂是东北人,做起饭来手艺还不错。 马二在折叠桌上低头喝酒,不一会儿红到脖子耳朵根。华茂给丈夫盛了碗黄瓜鸡蛋汤,“别光埋头吃,味道怎么样啊?”马二抱歉地接过汤碗,吹了吹热气。“房管处今天电话打到司里去了,说月底必须搬出。”他一口灌下半杯干白。“你们领导也太不通情达理了。冰天雪地要把我们娘俩儿往哪儿赶?”华茂一急起来只想到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这跟司里没关系。”的确,于司长听说马二的情况,就给房管处挂了个电话。房管处说,啊,这年头谁家没有特殊困难?都照顾的话那部领导决定还执行不?我们也没办法呀,两头受气。这样吧,多给一个月宽限。 “听说外贸公司住房都挺宽松,”华茂试探地看着丈夫。上周她到搞对外贸易的光华国际公司去看朋友,听说新建的职工楼明年完工,连科级干部都能分到一居室,而且是管道煤气。 马二眨了下眼睛,一时没转过弯儿。他还没想过为找房子调动工作。 从上中学开始,他就对外事工作发生兴趣。不知从哪儿找到几本西方政治人物写的书。如尼克松,基辛格,戴高乐传记。对书中描述的外交官生活尤为着迷。向往有一天穿着深色西装配雪白衬衣,手持鸡尾酒杯,伴随轻柔悦耳的音乐,在男女宾客间穿梭往来应酬自如。随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为他实现梦想铺平了道路。 然而,真正进入外事部门,深入了解了外事工作内幕,耳闻目睹了身边发生的种种事例,马二开始怀疑自己追求多年的生活方式是否值得。对他来说,驻外工作的最大问题在于家庭生活失衡。夫妻两人要么长期劳燕分飞,空有家壳,要么有一方放弃自我。比翼双飞共展宏图很少见,而且到最后总要决一雄雌。更让人忧虑的是,这种牺牲还影响到下一代。孩子被留在大后方,或单亲照料,或交老人托管,平添许多思念忧虑和烦恼。这些,都是马二不愿看见不愿发生在他和华茂身上的。他不能没有个家,更不能容忍一个名存实亡的空壳家。“人挪活,树挪死,”华茂见丈夫半天不吭声,估摸他有点心动。“咱俩对付对付就算了,孩子总得有个固定地方睡觉吧。”马二没回答,歪着脑袋看着墙上的挂历,是一幅纽约曼哈顿摩天大楼的夜景。他想到在纽约看到的《世界日报》房屋招租广告。 六. 电梯在幽暗的灯光中悄然无声地移动。 马二爬惯楼梯,对乘电梯总有藏在大衣柜里的感觉。这几年来一部分人一部分单位先富起来,速度之快让他人瞠乎其后。连国家部委之间也拉开了贫富差距,外贸财政银行都是油水大福利好的地方。马二的单位属于清水衙门,职工宿舍一直非常紧张。唯一的福利是在郊外办了个农场,过年过节发些鸡蛋,大米,鸡鸭鱼肉。每到那时,常看到西装革履的人拎着两三尾鱼三五斤肉,兴高采烈地进出办公大楼。 想到这里马二感到窝火。上周司里的政工参赞传讯马二,转达了房管处的命令:十天内交出房子,否则通报批评!那场面,像是外交官被宣布不受欢迎必须限期离境。也怪自己糊涂,或许有些侥幸心理,总以为天无绝人之路。真正到了山穷水尽之际,他只好同意到光华国际公司试探出路。 国际事务司司长和美洲处处长在窗明几净的会客室接待马二,服务员送来咖啡和茶。马二直言不讳,他需要一处房子,最好带煤气。其他都好说。对方露出会意地笑脸,随便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一周之后来电话说,非常欢迎调动,而且可能让马二主管美洲处工作,因为处长不久要外派驻纽约分公司。但是很抱歉,房子问题不能马上解决。希望能再等等,六七月份可以分到三室一厅。原来光华公司已经通过内线关系仔细调查了马二的工作情况,感到满意,很想把马二挖过来。现房是有些困难。虽然一位副司长刚拿走一套,留给儿子结婚用。 马二在街上茫然地骑着自行车,不知该上哪儿去。 刚把老婆送上火车回娘家栖息,拥别时依依不舍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又贴着老婆的啤酒肚对胎儿念叨了几句。昨天温馨的小家,只剩下光板床方凳和一堆铝锅瓷碗木筷子。值些钱的东西能带就带走,不能带的分送给朋友。总算在房管处最后期限之前交出了钥匙。恍惚之中,马二路过单位门口。他发现大门上方的红底黄边国徽显得格外庄严威武,持枪站岗的武警看上去也精神得多。马二眼角有些湿润,掉头走开。 他还没想好到哪儿去落脚。或许可以每天晚上在司办值夜班,工作住宿兼顾。光华公司正等着他的回音,如果能耐心等几个月,那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都很诱人。口袋里还装着留学通知书,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研究生院,免学费还有助教津贴。 四合院里,有人在水池边涮痰盂,空气中飘洒着奇异的气味。 纽约的独立住宅里笑声不断,人们在客厅餐厅厨房娱乐房之间穿梭。 繁体字《世界日报》分类广告:靓屋招租,殖民式住宅,带花园,包水电。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潘美辰的歌声: 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在我疲倦时可以想起它;想要有个家,一个不太华丽的地方,在我惊吓时可以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