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青山寺小学二三事

青山寺小学二三事


by苏月



从前有个山叫青山,山里有个庙就叫青山寺。庙里据说以前还有几个和尚,不过文革期间给人赶跑了,那寺庙也给砸了。只有青山寺这名还在,我故事里的小学就是以此为名的。我曾在那里读过两年书,要讲故事就发生在那期间的那个小学里。

驴脸校长和他的女儿

青山寺小学座落在葱茏秀丽的青山脚下,与榆树村毗邻,半山腰上有家驻军医院
那个学校的学生基本上由榆树村的孩子和那驻军医院的孩子组成,师资则是就地取材,都是从附近敛划来的文化人,据说大部分老师都高中毕业了。不过毕没毕业的有什么大关系呢,反正那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好好学习。每天去学校的目的,就是等着下了课跟同学跑出去玩。青山寺小学的四周全是柿子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树都很低矮,但每棵都是枝杈交错,纵横叠障。午休时学生们都不回家,爬上树玩捉迷藏,昏天黑地的,常常是上课铃响了都听不见。

那年青山寺小学新来了位校长,个子不高,身材比例严重失调。脑袋占了整个身高的三分之一,同学们背地里称其为“驴脸校长”。

校长上任的第一天正赶上学校开运动会,在运动会闭幕式上自然要由新校长致闭幕词。只见驴脸校长在大家掌声中从主席台上站起身,两肘向上一夹,熟练地将松垮垮的裤子提起,运足力气喊道:“青山寺小学,春季运动会,现在开始!”
台下掌声刚刚响起便嘎然又止,继而一片哄笑。

青山寺小学的卫生条件极差,厕所里屎尿遍地,难以驻足。驴脸校长上任要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学校卫生,那天他又召集全校大会,在会上严肃指出:“有的同学,拉屎都拉到坑外面去了!”

他停顿一下,扫视大家,愤然道:“难道,你们就不能对准一点吗?!”
众人皆倒。

与驴脸校长同时调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女如其父,也长一驴脸,教二年级算术。她对人只说自己“中学毕业”,但从来不提是初中还是高中。

尽管教学水平相当差,但仗着父亲是校长,驴脸校长的女儿处处抢出风头,又是让学生相互批改作业,又是让他们轮流上台讲题,一天一个花样,把学生折磨得痛不欲生,纷纷逃学。为了杀一儆百,她用绳子将一逃学孩子绑在树上,发动全班学生朝那孩子吐唾沫,扔纸团。果然此后学生不敢再逃学了,她的班由此一跃成为学校的先进班。

为了巩固教育效果,她还请来了村里的老贫农黑蛋来她班上给学生忆苦思甜。黑蛋坐在讲台上声泪俱下地倒着苦水,讲到他爹娘因饥饿而死的时候,台上台下已是哭声一片。不过他还没讲完就被请下台去了,据说他那天控诉的全是60年代初自然灾害时受的苦。

这天中午几个学生在外面玩累了,跑回教室喝水,推门撞见驴脸校长的女儿正在跟地理(还是常识?记不确切了)老师王呲牙亲热,而那王呲牙偏偏又是个有妇之夫。消息传开后王呲牙被开除,驴脸校长的女儿也调走了,那年的先进教师於是空缺。二年级的学生从此翻身得到了解放。

马红专

马红专是青山寺小的学生。他父母亲都是军医,两口子三四十岁上才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那时毛主席号召又红又专,他的爸爸取名时,一定对儿子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可这儿子偏偏又不争气。不知道是因为母亲高龄怀孕还是他出生时难产脑子遭受了缺氧,马红专似乎比同龄的孩子反应要迟钝些。上课时,他总是半张着嘴,表情呆滞地东张西望,有时傻呵呵地自己发笑,一看就是心不在焉。他的嗓门很嘹亮,有天老师叫他起来用拼音拼字,他站起来,响亮的大声拼道:
“播----->袋!”
,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师无奈地摇摇头:“马红专呀马红专,你是既不红也不专呀!”


他的同位叫刘燕,是个身材矮小的女生,俩人坐在第一排,只要老师看不见就打架。那时我坐在他俩后面,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马红专专心致志地在桌上画下三八线,等刘燕来了,他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条白线,只要刘燕的胳膊肘子一过,他立刻一拳打过去。刘燕也毫不含糊地反击。在老师进来上课前,他俩必定撕打一场。刘燕的小辫常常被拉扯开,披头散发的喘息着,愤怒地用她的小眼睛瞪着马红专。马红专则慢慢地咧开大嘴,摇晃着脑袋得意地大笑,那副德性十分可恶。

我这人比较同情弱者,看着刘燕受欺负便想帮她一把。有时趁他俩打起来就伺机在后面狠狠地捣马红专一拳。不过马红专从不因此分心,反而把恼怒都加到刘燕身上,打得更加厉害。我不得不想别的点子教训他。

机会来了,考试时,这两个活宝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要抄我的。刘燕侧过头来正好看见我举起的答题。不费吹灰之力就抄了去。而马红专坐在我前面,要将头扭转270度才看得见我。这就给了我以充分的机会把答题藏好。他见无可乘之机,便死了心,一边在纸上乱画,一边恶狠狠地咒骂道:“*&^%$#$^#!!”


我翻了翻眼,拿起一张纸,胡乱在上面写出题号和假的得数放在桌上。这傻小子居然飞快地抄了去,没有丝毫的怀疑。


结果可想而知,成绩下来,马红专考得总是一塌糊涂。而奇怪的是他居然从不吸取教训,每当我用同样的伎俩来对付他,他总是一如既往地上当。一直到后来我转学离开了那个学校,他都没有醒悟过来。


光阴如梭。那年我回国探亲,惊讶的与刘燕不期而遇。她依然显得矮小单薄,一说话那两只小眼睛就快速地眨巴着,不同的是眉间增添了些许皱纹。我们聊起当年,少不了提到那个可恶的马红专。“你知道吗?”
她说,“马红专是唯一一个没有离开那个山沟里的人。人家现在是乡长了,每年秋天还会派人给我家送来新下的柿子呢。”
 

偷苹果

每年柿子红透的时候是我们最幸福的季节。我们上学和回家的路上随手就可以摘下那些熟透的柿子,咬破一个小口,只一吸,就将那饱满的蜜浆吸入口中。这时总有那么几天,医院里的大人们要组织起来帮榆树村的村民摘柿子,而后村民们又敲锣打鼓抬着柿子上山来慰劳解放军。山上山下洋溢着一片军爱民,民拥军的鱼水深情。联欢会上,青山寺小学的学生表演的节目总是很受欢迎。会后大人们吃肉喝酒,孩子们在一起商量着再玩点什么,有人就提议去村头果园偷苹果。这个提议非常刺激,立即得到许多孩子的赞同。趁大人都沉醉在欢乐中的时候,孩子们便偷偷下了山,猫着腰一路潜入果园。

那晚战绩辉煌,孩子们满载而归,个个束在裤衩的汗衫里面都装满了苹果。第二天一传十,十传百,立刻有更多的孩子也纷纷要求参加。

这天晚饭后爸爸看到我和妹妹鬼鬼祟祟地说话,就问我们是不是打算去偷苹果。我们看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不敢抵赖,本着坦白从宽的精神承认了。没想到爸爸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我们大惊,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再看他态度诚恳,也不象是卧底的,犹豫了一阵后之勉强同意。那晚由於有他的参与,我们不便跟大部队出发,便三人一组单独行动了。

我们潜入果园后,见地下苹果掉了很多。借着月光,我和妹妹捡了几个好的塞进汗衫里,又顺手塞给爸爸一个。这时听前面有人喝道:“谁?!”

我和妹妹立刻趴下,回头见爸爸也蹲下来,我小声对他喝道:“卧倒!”

他立刻俯卧在地。

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向我们走近,我朝他俩一扬手:“撤!”

我和妹妹撒丫子狂跑,爸爸紧紧跟在在后面。我们仨翻过果园墙头,抄小路跑回大院,笑得喘不上气来。那天的战利品不多,妹妹偷的苹果基本上都从汗衫里漏掉了,而爸爸手里只攥着我塞给他的那个苹果。

后来爸爸跟妈妈说,真没想到孩子们这么能疯。我们那时才知道爸爸是在得到村民们的报告后才决定跟我们参加那次行动的,他大概想知道孩子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坏事。

不过,我们那次没有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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