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是我的臥室。
人影離開鏡頭。我的床是鏡頭的目標。人影又走回來,一
個女人。她開始解衣服。衣服不是我的。她不是我。衣服全部
脫掉,又彎腰在床上仔細摺好,放在沙發上。我不摺衣服,脫
下來一扔了事。鏡頭裡的女人抽頭上的髮夾髮飾,轉過臉來,看
到她的臉了,的確不是我,是別的女孩。面貌看不清楚,因為
她根本不好好地朝向鏡頭靜止片刻。現在,臉總算完全轉了過
來,偏斜地朝向鏡頭。噢,她是從梳妝鏡中端詳她自己。啊,很
年輕,長得很好看呀。她足足看了好幾分鐘,給了我看清楚她
的機會。
對了,她一定是Doctor李的女兒。這裡,本來是她的臥室,
床也是她的。不知她是大女兒還是小女兒? 長得確實很美,也
不過二十來歲吧。
“李小姐”解去乳罩,露出一對大乳房,我自愧不如。又扯
下比基尼,幹什麼呢? 他們家的人都有點古怪。
不去躺下,而是朝鏡頭這邊走來。對了,是朝穿衣鏡走來。
梳妝鏡只能映照上身。
“李小姐” 對著鏡子,轉來轉去,扭過身子,還俯身彎腰,
又把腿抬得老高的……這算什麼名堂?
羅倩按下"Stop"。她沒有胃口觀看一個女人的不雅動作。
眼睛停了下來, 腦子忙碌起來了。
不對呀。這是誰拍的? 她自已?不可能。她分明不知道有
一架攝像機對著她。如果自攝自錄,她就會一直朝著鏡頭,即
使做姿勢,也會對著鏡頭。誰是攝影師?不是母親和姐妹吧。難
道是爸爸? 羅倩心裡發毛,害怕起來。
不,不可能。世上沒有父親會對親生女兒偷偷做這種事。
不對。Doctor李的夫人去世已超過二十年了,他們的女兒
至少該三十多歲,這盤帶子,不會是十年、二十年前的舊物吧。
不是 “李小姐”。那麼,她是誰?
不知為何,羅倩心情緊張起來。她又按 "Play"。
這個姑娘的確很美,但很妖。"妖"是上海人所指的賣弄風
情、恬不知恥的樣子。她就是這種樣子。
她赤身裸體,乳房抖聳著,走近鏡頭。是從梳妝台上拿一
個小瓶子。香水。噴頸,又噴腋下。這個動作我也做。噢,要
命,她朝下面也噴了幾下。這個動作我不做。
她終於去躺下了,卻不蓋被子。支起的兩腿,打開的角度
不免太大了吧。
無聲電影變成了有聲, "Darling! Darling!" 是她在叫
喚。聲音嗲極了,太肉麻一點。叫誰呢?
也許,Doctor李把房子租借給別人過。
有人走進來,遮住鏡頭,什麼也看不到了。這人走到床邊。
是個男人。他轉過身子,站在床邊,面對床上的女人。側相顯
示,不是房客,正是Doctor李。
羅倩的心猛然一陣收縮,臉色即時發白,喉嚨像被人用鐵鉗夾住。
她抖著手, 伸指按了 "Stop"。
看不下去了。不能看。羅倩喘著粗氣,額上流出冷汗,好
像看到恐怖片裡最嚇人的部分。
不過,他以前有過女人,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能希望他在
認識我之前一直堅守獨身嗎?
她已經不在了。目前,在這裡的,是我。我是惟一的。他
喜歡我。
看看他怎樣待她?
啊,也是那樣的溫柔多情,動作姿勢也一模一樣……上帝
啊 !
她也那樣的吮他,很努力呢,很忘情呢。上帝啊!
他,也對她說過所有對我說過的話?
羅倩毫不猶豫地跳過去,拿出 "S" 帶,把 "L" 帶塞了進
去。
圖樣畫面使她差點昏了過去。
跟S一樣,脫衣、上床,在床上看書,翻身,掀開被子,撐
起腿……
不是別人。 是我。 羅倩。
足足十幾天的攝錄。
接著,是在他房間裡的 "第一次" 的實況錄像。攝影機不
是固定的。我像死人那樣地躺著。全被他攝下了。我沒有動過
呀。我的身體大概被他搬過來翻過去,像一塊布景。不然,不
會有背部,腿也不會張開。 ——局部的特寫鏡頭特別的多。啊,
這個人!
他開始行動了。跪在床邊吻我身體的鏡頭一筆帶過。 曾經
停機。俯壓在我身上獨自運動的鏡頭特別地長久。鏡頭又中斷,
攝像機換了個方位,現在對著那個角度了。啊,他幹了這麼久!
我流血了,怪不得一陣錐心地疼痛……連這樣的景像都用特寫
拍了下來,出於什麼心態? 他什麼時間獨個兒播放欣賞?
"L" 原來就是Luo的第一個字母。
羅倩按下 "Stop"。
靜靜想了一會兒,羅倩再放 "S"。這裡面記錄了他和 "S"
的無數次交歡過程。
再看自己的。接下來,是第三次,他敲門進來扶我上床坐
在他懷裡的那次……天哪,被他親吻被他撫摩了很長時間後,我
激動了,我吻他了,我迎合了,我呻吟了……
後面, 一直到放完,都是空白帶子。
羅倩身體發冷。 牙齒打戰; 但是額上卻在流汗。
她像一個被遺棄的舊戰場上三天三夜的傷兵,血將流盡,沒
有救援。口渴,冷得受不了,卻不覺疼痛,又爬不起來。除了
頭腦好像還在活動,全身的所有東西都已經無影無蹤了。而這
頭腦裡的細胞組織似乎正在漸漸壞死,星星點點的零殘意識正
在熄滅。
像回光返照似的,她忽然亮出一個念頭,上樓,到房間裡
去搜尋攝像機的隱匿之處。但是,她沒有動,動不了。這個念
頭很荒唐。一個垂死的傷兵,就算找到那挺掃射自己的機槍,又
有什麼意思,還能怎樣。
她沒有上樓去,也不去洗澡。只是抓起大沙發上的幾個靠
墊,壓在自己身上,像是匆匆地草率自葬; 就這樣,仰天躺在
大沙發上,把頭擱在扶手上,不知何時閉上了眼, 昏昏然一直
睡到第二天黎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