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恋人(二十五)
我彻彻底底地僵住了,从头顶到脚底,身子绷得就像只竖着串在烧烤签上的虾。我的老家是个爱刮大风的城市,有时上下班这一路就能存下满鼻子满嘴的灰,所以马路上常能看到戴着白口罩骑自行车的人,却决不会有人到了屋里还不摘下来。除非——他有SARS!我感到背后的汗毛像猫一样根根立了起来,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进来吧,我没传染病!”那人的声音被面罩阻隔,更加显得沉闷。说完也不理我,自己转身向客厅走去。
我带上门,跟他来到客厅。房间还算干净,除了那台被电线网线杂志垃圾包围的电脑桌。桌子上有若干捏扁了的空可乐罐和吃完的方便面纸碗,里面剩了些汤,漂着亮闪闪的油花和几片红的辣子绿的葱。我要是不用上班,估计也和他一样,成天泡面泡网。
他拉过电脑桌前的椅子,也不把椅子转过来,面朝我叉开两腿坐下,胳膊按在椅背上,又向我扬扬下巴,示意我坐沙发。我于是坐在了客厅中央的沙发上,终于如我所愿地和我的情敌面对面,却是隔着一层面罩。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无法揣摩他的心思,而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早已将我这颗大头蒜有几斤几两掂得清清楚楚。
那个奇怪无比的面罩打断了我的节奏,甚至部分打击了我的气焰。我本是来和他谈史歌,现在却老是不自觉地走神,寻思着他为什么要戴这个劳什子,是整天都戴,还是我来了才戴,当然还有那张面罩后面是张什么样的脸。
“海楠是吧?”面罩后面的人先开了口,“我叫卢放,放手的放、放肆的放,还有什么?你想说放屁的放,也行!”他冷笑了一声说道。
“头回见面,你好。”我欠起身,向他伸出右手。卢放没理我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的手,还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突然说道,“我见过你。”
我一愣,顺势收回了被人冷落的手,“不会吧?我不认识你啊。”
“你是不认识我,我也没说我认识你,”卢放阴阳怪气地说,“你送史歌来过,一直等在楼下,我从窗户里见过你……新车不错啊,ACURA是吧?你家里挺有钱?”
“不是,我工作后分期付款买的。”我的感觉开始不爽,对手对我的了解显然远远超出我对他的,我又只能通过语调推测他每句话的意图,但很显然他是嫉妒加上警惕。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让他盘问,刚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今天史歌晕倒的事,忽然想起来说到晕倒,就会扯出史歌打工的事,而史歌曾经很紧张地嘱咐我不要告诉卢放。这样一来,我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喜欢史歌,可是知道她已经和我订婚了,所以来跟我摊牌,是吧?”卢放慢条丝理地说。那层面罩不但吸收掉一部分音量,还把他说话的语气全滤掉了。这句话说得正中要害,听起来却好像是问我“你吃了没”一样平淡无奇。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我是喜欢史歌,但我不想让她为难,所以目前我还不打算追她。但是我希望她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伺候你还要挨你数落。她一个女孩子,这样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我深吸了口气,接着说,“虽然你——虽然你身体不好,但至少待她好点,多关心关心她,她的生活里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她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我俯下身,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胡拢了把脸,然后深深插在头发里。“就这样吧,”我一边揪着头发一边对自己说,“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史歌本来就不是我的,不是吗?我是赶路的,她是观光的……”我抬起头,看着卢放的眼睛,那对眸子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大概就是观光客的最爱了吧。“我希望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好好对她,让她幸福,我以后再不会来打扰你们。假如你伤她的心,下次见面我可就不是这么客气地跟你谈了。”
“你对史歌倒是好得很哪!”卢放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威胁我,是吧?”
“威胁谈不上,下三滥的事我很少做——但也不是不会做。我只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如果我发现史歌不开心,我就顾不得做君子了。到那时我会让史歌变成我老婆,尽管她现在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会让她爱上我,因为我什么都可以为她做。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离开。谈判最终以我在壮烈成仁前假惺惺地高喊了几句无私的革命口号告终。
“你什么都可以为她做,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卢放的声调高了起来,我一时竟怔住了。小时候我曾经坚信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长大后被打击得老老实实,成天拿“中等智商就是世界上有一半人比你笨”来安慰自己。现在,我又在犯相同的错误了。我只是我——海楠,我纵然想把全部都给了史歌,却不能担保别人不是一样,更不能担保我能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
气氛僵了起来,我和另一个同样爱着史歌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对峙着,心里默默计算比较着自己拥有什么,可以给史歌什么,是不是比对方的多。过了一会儿,卢放突然刺耳地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脸,那个诡异的面罩在他的大笑声中一鼓一鼓地颤抖。
“我说着玩儿的!你也看见了,我整天泡在家里跟电脑玩儿鳔,不念书、不工作,大门儿不出二门儿不迈,菜都要史歌买好了送来,我还为她做什么啊?”卢放止住了笑,正色道,“如果你真要当活雷锋,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可以为史歌做,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心头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
“把史歌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