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肃反的效果
鄂豫皖苏区"白雀园"大肃反,持续3个月,肃掉2500多人,团以上干部百分之六、七十被捕或被杀。"'肃反'的对象,主要有三种人:一是从白军中过来的,不论是起义、投诚的还是被俘的;二是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不论表现如何,要审查;三是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凡是读过几年书的,也要审查。"(页158)概括起来,一是有历史疑问的,二是知识分子的,直到"文革"为止的多次整风、审干运动,无不以这两种人为对象。
清洗这两种人无疑有纯洁革命队伍的理念支持,与党的纲领一致,所以每次"肃反"公开借口都是"清理阶级队伍"。但实际上,或许还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权力挑战者的整肃。因此,在鄂豫皖,"原来地方上土生土长的一些领导干部,多被搞了下去。"(页146)"被肃掉的大都是有能力、有战斗经验、和群众有密切关系的领导骨干。最早革命的一些领导人,……均先后被逮捕、杀害,令人痛心"(页159)张国焘的肃反,主要有两次,对象都是土生土长的领导人或在他之前被派到鄂豫皖来的领导人;时间都是在这些人向他的权力提出挑战之后。
第一次是1931年9月旬开始的"白雀园肃反"。起因是9月初曾中生等人在南下(曾)还是北返(张)问题上与张有不同看法,红四军的一些活动分子就在鸡鸣河开会,通过申明书,决定派人向以张国焘为主席的中央分局陈述意见,官司一直打到中央。这使张感到自己的意志难以在四军贯彻,在得到中央的支持后,不久他发动了大规模的肃反。"许继慎经常讲张国焘是老右倾机会主义。为这件事,张国焘很讨厌他。……我想,把他抓起来,这可能是一个原因吧。(页157)杀掉了许继慎等人,张国焘建立了他对鄂豫皖苏区的绝对权威。
第二次是1933年6月开始的"反对托陈取消派与右派"运动。起因是1932年12月,"在小河口,曾中生、旷继勋、余笃三、张琴秋、朱光同志酝酿,要派人去党中央揭发张国焘的错误,请中央采取措施加以纠正。"(页227)张琴秋与陈昌浩交好,想争取他的支持,陈当然不会支持,并立即告诉张国焘。张表面接受了他们的一些意见,但"川陕革命根据地建立以后张国焘便借口'肃反',陆续将曾中生、余笃三、旷继勋等人逮捕或危害,张琴秋也被降职使用。"(页227)从此以后,红四方面军再也没有人敢公开批评他。
处于四面包围中的红军内部残杀,"就连王树声、倪志亮这些老同志见到我,都不敢说什么。真是一片白色恐怖的气氛!"(页159)然而"白雀园大肃反"后不久的四次战役,红四军连战皆胜;川陕根据地"反托陈取消派"的同时,红军连续发起三次战役,战绩辉煌,川陕根据地进入全盛时期。正如毛泽东在江西苏区的"反AB团"没有影响反"围剿"的胜利一样。如果总结胜利经验,张国焘肯定算上"肃反"这一条。正由于"肃反"不妨碍战斗胜利,所以"肃反"的教训从来没有得到认真总结。徐痛彻的说:"逼供信,冤假错案,在我党的历史上一再发生,共产主义运动中也不鲜见,很值得研究。"(页161)确实值得研究,而且必须在一个相当复杂的思维结构中来研究。
周维炯临死前说:"老子二十年后还要革命,我不是反革命,你们才是反革命。"(页158)看来,此人只有素朴的革命感情而不真正懂得中国革命,他不懂得,在革命的逻辑中,滥杀同志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坏人,他或者是好人做错事,或者根本就没错。
这个道理国民党也不懂。"1942年陈毅同志到延安的时候亲口告诉我,他在新四军与国民党谈判的时候,特务冷欣亲口对他说:我们略施小计,你们就杀了许继慎。可见,我们是上了国民党的当了。"(页158)这个国民党特务也不大了解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杀许继慎诚然是上当,但杀了许,张国焘强化了个人的权威,上下都怕他,因而更加义无反顾地上阵杀敌,并没有因为杀了许继慎就败于国民党。
5 陈昌浩
陈昌浩是四方面军的政委,有最后决定权。徐与他有许多矛盾,49年以后陈作为张国焘的追随者,在党史上的形象一直不好。但徐在回忆录中一再说他"很能干,有才气,但年青火旺,盛气凌人,连张国焘都得让他三分。平时,干部佩服他能写能讲,但也怕他发脾气。"(页330)
陈昌浩在部队政治工作上有很大成绩:"陈昌浩同志有实干精神,对四方面军的政治工作了积极贡献。"(页191)军事上也不外行,在1932年4月要不要打苏家埠、同年6月要不要西出平汉线作战、同年10月漫川突围的方法等许多作战中,他都和徐一起坚持了与张国焘不同的正确立场。陈还有一个近乎传奇的故事,1930年初,红军缴获了一架飞机。"陈昌浩曾坐上它穿越白区,去过皖西根据地。他那时才27岁,干起来真行,也有办法。怕驾驶员不可靠,在白区降落,就带上手枪,拿着手榴弹,带他听指挥。"1931年12月22日,他又坐上这驾飞机到敌占区上空扔炸弹,散发宣传品。(页175)
党内的肃反通常是"一逼、二供、三相信"(页161)但"陈昌浩同志就更凶喽,捕杀高级干部,有时连口供都不要。这个人干劲十足,但容易狂热。"(页160)凭什么呢?那就只能是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和自己看着不顺眼的人。1932年6月的木门会议上,"陈昌浩的头脑清醒了些",他承认抓错了人、同意停止肃反。(页298)似乎他也明白随便杀人不好。可是会后不久,他与参谋主任舒玉章为打不打杨森争论起来,舒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和人家代表说了互不侵犯,你们打杨森,犯了错误,是'立三路线',官司打到中央去,我也保留意见!"
这下陈昌浩可炸了,拍着桌子说:你是个"日本特务",在这里搞煽动,反对政治委员!下令:"马上来人把他捆起来!"……后来,听说是以"反革命"的罪名,把舒玉章杀掉了!(页329─330)
一方面要停止"肃反",另一方面仍然捕杀与自己争论的人,可见陈是多么习惯于不把同志的生命当回事。
徐对陈的总的评价是:"昌浩同志的一生,是为共产主义事业积极奋斗的一生,对党和人民作出了许多有益的贡献。他对敌斗争勇敢,才思敏捷,雷厉风行,俄文翻译水平相当高。他是**中全会和王明一伙一块上台的,贯彻过教条主义的东西,并一度支持过张国焘的分裂主义,但那时年青幼稚,属于好人犯错误。"(页571)
陈昌浩和鄂豫皖省委书记沈泽民都是杀人甚多的左倾宗派主义者,但徐一再认为他们都是"好人"。对不同意自己意见的人就要杀死,这样的"好人"不是在道德的意义,而是革命事业的意义上,革命不就要干劲十足、有狂热性的人吗?
"张国焘这人不是没有能力,但品质不好,他是借口肃反,剪除异已,建立个人统治。不仅搞军队,也搞地方。"(页159)早已投敌的张国焘肯定不是"好人",如果他没有投敌的呢?即使如此,徐还是肯定了他的能力。长征途中张与中央分庭抗礼,四方面军的将领至少是服从了他。直到延安时期清算张国焘时,"由于张国焘统治四方面军多年,又一直挂着马列主义知识分子的招牌,长期在四方面军内实行愚民教育。所以四方面军的一些干部出于对党的朴素感情,对张国焘还有些盲目迷信,把他看作四方面军的代表和化身。对抗大贯彻中央决定,批判张国焘错误的学习产生了反感和不满情绪。在这些同志中,有的甚至走上与党组织对立的悬崖"(6),莫文骅是批张先锋,他的语言不太准确,如"愚民教育"云云,是不会得到四方面军将领认同的,但他反映了一个事实:战争年代,领导人的"肃反"杀人,并不妨碍他的威信,甚至就是立威的主要形式,一个双手沾满红军干部战士鲜血的人仍然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