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话手机铃声把黄仨从梦中惊醒,看一下钟,还不到七点,“是谁这么
早来电话,”他不高兴地嘟囔着,看看号码显示,86打头,是中国大陆打来的。
他好奇怪,打开手机,里面传来一个陌生女孩幽幽的声音:“还记得大明湖畔的
夏雨荷么?”
“阿荷?是你么?”声音很好听,黄仨的睡意马上消失了,“从大陆打来美
国的电话很贵的,我打给你好吗?”
“不要,没有时间了,我在手机上,”电话里噪音很大,象是旷野上风的声
音,还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哭叫,“你爱我吗?”
“我,”黄仨吃了一惊,阿荷从来连一句亲热话都不和他说的,但是记得一
本书上说过,如果女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而且要毫不犹豫地说出
,“当然,”他清了一下嗓子,“我当然爱你。”
黄仨和阿荷是在网上认识的。阿荷的文章写得很美,而且有一种真挚清纯的
气息,他每次看了都忍不住要跟贴的。后来在聊天室见到阿荷,他就主动搭讪。
黄仨是说笑话的好手,每次都能哄得阿荷哈哈大笑。换了照片以后,两人更觉得
亲密了。但是每当他在网上试图亲近阿荷,阿荷都要警告他规矩一点。上星期,
阿荷跟他要了电话号码,却不肯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他,只给他了一个接头暗号: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
“我要和你结婚,现在就结婚。”阿荷的声音好象很忧郁。
“现在?”黄仨笑了,这年头,流行网上结婚,大家都受传染了,“手机结
婚?”
“是的,”阿荷的声音变的很悲伤,“手机结婚。”
“好吧,”黄仨笑了,好在不是真结婚。“南加州的十一月,气温还有20多
度。下午四点,太阳渐渐西斜了。蓝天,白云,绿草坪上,红地毯两边,坐了10
0多来宾。棕榈树下一排长桌铺着粉红的桌布,上面摆满了各色水果,饮料,还有
十几个不锈钢的食盒。宝贝,这就是我们的婚礼。”
电话里长叹了一声,“真好,请接着说。”
“牧师看了我一眼,我整一下黑色的西服,紧紧蓝色的领带,向他点点头。
牧师向坐在钢琴前的金发女孩做了个手势,那女孩一笑,弹起了婚礼进行曲:
扫多多多~,扫来西多~
客厅的两扇大门缓缓分开,你披着雪白的婚纱,象一朵白云飘上了红地毯。
海风吹来,你头上的鲜花随着飘逸的长发在颤动。你站住了,你慢慢地扬起长长
的睫毛,你向着我笑了,你明亮的眼睛映着夕阳,两朵红晕浮上你的面颊。来宾
中发出一声声的惊叹,我惊呆了,从来没有见你象今天这么美丽。”
“真美,你真好,”阿荷悠然神往地说。
“做伴娘的女孩一只手拿着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挽起你。两个穿得笔挺的七
八岁的小男孩跑到你身后提起你婚纱的裙角。一只小小的北美蜂鸟嗡嗡地飞到你
头上去吸食花蜜,你吓的慌忙一躲,惹大家哈哈大笑。
三十米长的红地毯,你每走一步,我的心就跳一下,亲爱的,当你走到地毯
的尽头,我们就永远合为一体了。”
电话里传来抽泣的声音。
“阿荷,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好喜欢,你接着说吧。”
“牧师拿起圣经,阿荷,你愿意嫁给黄仨为妻吗?不管是穷,是富,是健康
,是生病,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我愿意,”阿荷哭着说,“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牧师转向我,黄仨,你愿意娶啊荷为妻吗?不管是穷,是富,是健康,是
生病,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我说,我愿意。”说完这句,黄仨心里一动,觉得
自己好象真的爱上阿荷了。“我掏出家传的碧玉戒指,你伸出纤长的手指,你的
手白得象透明。那戒指是爷爷给奶奶买的,爸爸给妈妈戴过,亲爱的,今天,我
给你戴上。”
“牧师说,我以加州政府的名义,宣布你们是夫妻了。现在,你可以吻你的
新娘了。”
“我捧起你的头,你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亲吻着你的额头,你的眼睛,你
的面颊,你的嘴唇,你在我怀里不住地颤抖。”
“一阵掌声把我们惊醒,你推开我,我俩转向大家,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你看看我,用自己的衣袖娇羞地擦去我脸上横七竖八的口红痕迹。”
“真美,象梦一样美,”阿荷似乎已经止住了哭泣。
“我用双手托起你向外面走去,你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把你放进黑色的
敞篷轿车,车上系满了鲜花,后面还挂了一个大牌子--------刚刚结婚的呀!”
“你把手里的花束用力向人群中一扔----------”
“我问你,”阿荷打断了他。“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么?”
黄仨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你,你说什么?”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死了。”阿荷平静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丽
的婚礼。”
黄仨觉得好害怕,“你,你不要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在船上,你听到风浪的声音么,你听到哭叫的声音么,船
就要沉了。”
“可是,你能打手机,肯定离岸不远啊。”黄仨焦急地说。
“是不远,离烟台海岸只有三海里。”阿荷的声音变得又苦又涩,“可是救
护船来了,说风浪太大,无法靠近。”
“那海军呢,烟台不是有海军么?”
“海军说风浪太大,出海太危险。”
“什么?”黄仨愤怒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们是军队呀,敌人打过来,
也可以说风浪太大,不能出海吗?”
“唉,不说这个了,你也知道中国老百姓的命有多不值钱。”阿荷苦笑了一
声,“你会唱泰坦尼克的那个歌么,陪我一起唱好么?”她轻轻地唱着,黄仨随
她一起唱: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ween us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我看见你,我感觉到你,你每天都在我的梦,
你每天都在我的心中。
越过遥远的天空,
你的爱就支持着我的生命。)
Love can touch us one time and last for a lifetime,
And never let go till we're gone.
Love was when I loved you, one true time I hold to
In my life we'll always go on.
(一瞬间的火花变成刻骨铭心的爱情,
把我们结合今生。
你是我的爱,你是我的生命,
你永远永远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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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着唱着,黄仨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不要哭,”阿荷安慰他,“你相信灵
魂么,你相信转世么?”
黄仨本来是什么都不信的,但是此时却不由自主地说:“信。”
“其实在聊天室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你了,”阿荷温柔地说,“和你在一
起好开心。当你说过分的话的时侯,我嘴里骂你,其实心里好喜欢。黄仨,黄仨
,我好喜欢这样轻轻地叫着你的名字。”
“如果你真的爱我,”阿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20年后的今天,你去济
南大明湖畔,找一个穿白色风衣,拿着手机的19岁的女孩,那就是我,来世还是
你的妻。”
黄仨颤抖了一下,“不,你不能死--------”
“我的手机要没电了,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生死约会,一定~”
“一定,一定,我发誓。”
“我好高兴,我好喜欢,黄仨,我爱你,我爱你,我爱--------”
声音忽然消失了,手机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黄仨的心咕咚的一声沉下去了。“阿荷,阿荷,阿荷~~”他哭喊着,一声比
一声高,没有回音。
黄仨觉得一阵晕眩,他倒在床上,眼前浮现了奔腾的大海,摇摆的沉船,甲
板上的阿荷,长发在风中飘舞,雪白的风衣被吹的哗啦啦地响。船一寸寸地沉入
海中......
一天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象是在作梦。晚上,他打开电视,看到CNN的报导:
中国的大舜号客轮在烟台海域沉没,死亡超过200人。
一天,两天,......十天,他每天都打给阿荷的手机,每次都是接线员的声
音“您要找的人现在不在。”
第十一天,他再打,接线员的声音变成“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
阿荷去了,真的去了。
他所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他得到了她,又马上失去了她。她的声音还在他耳
边响:“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生死约会,一定~”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个碧玉戒指,轻轻摩挲着。20年后,他要去大明湖畔。
有一个穿白色风衣的19岁女孩在等他。他要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告诉她她是他
的妻,他20年前娶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