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四季分明的气候,因为自然象一个极爽快的人,易于与之交流。冬天是我的最爱,北京的冬天,寒风刺骨,冷得爽利,冷得痛快。在夜幕中匆忙赶路,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家里厨房中的柔光,登时心中的热流把指尖都暖了。但记忆中的冬天,分明是很痛苦的感受:学校每周一都有升旗仪式。穿着单薄透风的校服在操场上挺他30分钟,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被刀削似的北风折磨的手上:不能带手套,只好把手背贴在大腿边,过一会儿在翻过换手心。可怜,失去知觉的手指早就不抱怨什么了。 期盼冬天,其实是期盼雪。雪成了城市热岛效应中的奢侈品。倒也不期盼晴后的玻璃世界白雪红梅,只是喜欢那无边无际的一片灰蒙蒙,似乎是沉重的天幕,但又有些透明。没有风的时候,大片大片雪花摇迤着飘下,现实世界的嘈杂顿时被幻想吞没了,只剩安静到绝望的虚无,灰色的世界,白色的雪花,和逐渐睁大眼睛的我。这么安静,几乎可以听见雪花落在牛仔棉衣上的簌簌声。从万花筒中生成的六角结晶,很认命的落到衣袖上,然后在我专注的眼神和呼吸下,化掉。如果有风,那无穷无尽的灰色中是有音乐的。很久以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创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恩雅或SEAL那首KISS FROM A ROSE。但往往都支离破碎,随着雪花飞旋着,东一点,西一点,无始无终。然后就有那么一天,在旧历除夕的黄昏匆匆回家,空气是蜂蜜的颜色,但澄清且冰冷。伴着微风,就欢欢喜喜的下起雪来了。略出乎意料,黄昏时的雪没有一点凄凉的味道。我正东张西望时,突然耳边响起春节序曲一般活泼而跳跃的旋律。猛一抬头,从地面直升到看不透的无极,千军万马的雪花在微风中旋舞,每一朵都在音乐中得意着,微笑着,很高姿态的看着地面的我。然后才意识到音乐不过来自路边的喇叭,是营造春节气氛的前奏。但一时的错觉,竟然就让那流传了多少年的旋律成了天籁。 雪停后天未晴时,世界如同定格在透明的琥珀中。伸出手去,可以幻想打碎这冰冷干脆的玻璃,只一挥手,马上能飞花泄玉...其实无需出手,几个女生的笑声就已经打破了宁静,打破了短暂的幻象,和无生气的永恒。可是我们的笑声,为什么有单声道的效果呢?我揉揉耳朵,看着天空想,很快就晴了吧?太阳出来后,就可以在星期天的上午,踩着咯支支的雪地,拿着一根鲜红的冰糖葫芦,去上什么英语培训课。 再以后,雪就是过气的明星,在人们和阳光忽视的某块墙角下苟且偷生一阵。逐渐远离诗意的我,倒记住了一首咏雪的的打油诗: 六出飘飘降九霄 街前街后尽琼瑶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 俗人的调侃,有一种脱俗的无奈。 因为冬天不是凄惨,所以那句“春天还会远吗”的诗句并不让我感动。相反,北京的春天,几乎是风沙,流感和柳絮杨花的代名词。所有在空气中看得见,看不见的,都和人群一样蠢蠢欲动。玉渊潭的樱花节,不过耳耳,但居然给我们带来一张大学时代近乎完美的照片。樱花树下,是几张年轻而朴实的笑脸。我们种在那里靠近三环的小树,也该有巴掌粗了吧。 找个周末的中午,煦暖的阳光在床上布出一片方格,木窗框在似有若无的风中支支的轻响着。趴在床上,翘着套毛袜子的脚,手里再拿一本人体艺术,不过几分钟,我就和脚边那只猫一样,睡到口水洒洒的地步了。 夏天最美好的事物,就是街边六七毛钱一杯的冰镇可乐。在电影票还是两块五一张的时代,可以把大半天花在西单的首都影院,去看一场80年代的译制片。有一种不是知了的夏虫儿,声嘶力竭的叫“伏第儿----伏第儿-----“,所以只好叫它伏第儿。在没有遮盖的烈日下,伴着它的叫声,骑着辆破单车,穿着短裤,把北京的海淀和西城逛了个遍,只为一套漫画的最后两集。在那时,”水堆子“这个词在我心中是和”麦加“等同的。漫画批发市场...寻找它是我简单快乐的来源。傍晚闷热的房间里,我把门叉上,穿着短裤背心,嘴里叼着廉价的带装饮料,开始构思我的第一本小说。钢笔在纸上不是沙沙作响,倒是一种很容易共鸣的奇特频率。所以不得不休息时,除了挤眉弄眼一番,还要拉拉耳朵。 因为见过更壮观的地裂似的闪电,雷阵雨倒在我记忆中有了”虎头蛇尾“的名声。但第一次害怕大自然,第一次被天维所慑服,是在大学一天去自习的路上。暴雨已经把黄昏染得墨黑,狂风把伞反卷了若干次,早已湿透的我只能紧紧抓住伞柄,寄托于这唯一的依靠。乌黑的天空被一道闪电照亮时,看到球场上有一个男生在捡球,闪电一瞬间照出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和一个滴水的下颌。 秋天是悄悄把夏天挤走的。北京的秋,已经被郁达夫描绘得流金四溢,馥欲非常。还来不及为第一片落叶伤情,西山的蓝天,红叶,黄草和钟声已经赶走了悲观的秋思。我们穿过樱桃沟,走如人迹罕至的山谷中时,看到斜沉夕阳已经从背后把对面的山映成金黄,一片沉重可怖的黑色不易察觉的从山脚爬升着,逐渐吞掉那最后一点希望。寞然间一只乌鸦怪叫一声,从头顶掠过,空谷中只留下颤颤的回音。想起那首”天静沙.秋思“,果然是字字玑珠。 威尔第的”四季“,是维也纳美泉宫式的堂皇和优雅。同一首轻松快乐的旋律,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似曾相识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