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我说“平常心” ‘平常心’三字是古典禅语, 在棋界中是吴清源先生最先拈出,用以鼓励决战前大弟子林海峰先生 。大师淡淡一语遂成棋界经典。以后,每有大赛必有人以此‘三字经’饯行。有许多前辈高人解释过这三个字,其中比较有分量的如大侠金庸和学者余英时...等。大部分的诠注都是强调:比赛时心境要像平时一样,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又从从平常心的境界、来源、启示等文化内涵谈古论今,不胜痛快。 然而,我心中有一疑问,始终不能解决。 我们知道吴先生的棋以轻灵而著称,绝少以‘铺地板’的方式进行,大部分的棋谱均以贴身搏斗为主,总是撑到十足,以至后人有‘稍薄’的评论。一进入中盘,打劫转换、频频脱先、...十分频繁,但见满盘硝烟,横尸遍野。许多盘棋都是中盘以屠龙或被屠而结束。尤其以高峰期的番棋最为惨烈。由于卓越的大局观,虽然盘上头绪纷乱、多变复杂,吴先生最后多能站到上风,取得胜利。很多棋的妙处虽非我们这些业余棋迷所完全理解,但好杀力战的血腥棋风隔了50年后还是能感到的。 我不明白的是:先生自己的棋如此凶悍,他又最清楚决战时的惊心动魄,为何以只以此平平淡淡三个字授与爱徒。记得林海峰说过:“专家的棋手的感觉非常锐利,出手非常凶狠”。可见棋盘上的生死事大,为人厚道如林先生在棋道上也不能做谦谦君子。我感到不能满足的是:金庸、余英时等只作了字面上的解释,没有能把吴先生的棋和和话统一起来,也没有把林先生临战之时,准备大打出手,一决胜负的心理状态说清楚。 思之良久 我想还是应从吴先生的经历和环境找答案。我们知道:吴去日本后,信过教,在寺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佛律、佛典有较深的了解。日本的佛经从中国传入,可就像古语讲的:“桔越淮则为枳”。吴在成熟的岁月里受到的是日本式文化的彻底洗礼,幼年接受的中国文化只留下淡淡的痕迹。问题就在这里,日本人理解的‘平常心’与中国人理解的也并不是一件事! 日本有日本的社会环境和民族特征,日本式的“平常心”--也就是吴先生理解的平常心应是什麽样呢? 比较正统的解释见于山本常朝议论武士道一节(1665-1719)说:“所谓武士道,就是对死的觉悟……每朝每夕,念念悟死,则成常住死身,于武道乃得自由。....剑出而心不追,忘却一切击法,只管出剑。杀人而勿置于心。心悟人空我空,技空剑空,且手空。心亦不住。此无我、心不动而身手足动之时,有十度则十度不爽。心略有挂碍其间,亦致错也;无心则皆中也。虽云无心,非一切无心唯‘平常心’也!” 〔引自《叶隐》,隐士山本常朝口述,后被用作训诲武士的范本,历来被日本人推崇喻为《叶隐论语》)。 好个“杀人而勿置于心”!这种以禅学为基础,由空、寂修练得来的这个“平常心”,成为日本剑道、棋道、茶道...等艺术的最高境界。由此可见‘平常心’不是静态轻松平常之心,是以我为主,了无牵挂,以必死的绝望心境求得境界的最佳状态,是决战中的杀手、棋手特有的‘寓怒于静’精神状态。对棋手而言,出招必杀 ,以“净杀”为平常心!当然这种心态下,视棋如命,每输一盘,则引为奇耻大辱,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像钱宇平临阵病变,赵治勋局后失声痛哭,就显得很自然易理解了。当今楸枰上,还能有能这种境界的恐怕只有李昌镐了! 这样解释,至少很符合吴先生的棋风与经历。看看吴先生日后写的评论就知道当时他确是以悬崖格斗的心情,几乎以性命来下每一盘棋。林海峰先生是不是也理解这样只能问他了。 以上不过是我妄自揣测,写罢通饮一杯---作为棋迷,真希望颓废的中国棋坛再生得棋道神髓的偶像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