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爱冲动的人,所以我终于站在队伍里等着抽奖,是出于我自认为理智的决定。 我跟永健说,“Kevin都这么大了,没跟着咱们享过什么福。等他上了大学,就真是要离开咱们了。我看这次这房子,机会难得,买了好歹能让Kevin离开家之前住上咱自己的房子。别的房子咱们根本买不起。”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周末。我正在满屋子找永健和Kevin脱下来的脏衣服,准备拿到村里的洗衣房去洗。 Kevin不在家。一般来说,他周末都不在家。或者由永健陪他去打球和学琴,或者他跑到他同学家里去呆着。我们家里太窄太挤,高大结实的他,在小屋和好几口子人当中塞上整整两天,实在憋屈。 他稍微小点儿的时候,每逢周末,我们还能凑合着带他出去走走,去唐人街买买菜,去老同学家里聚一聚。这些活动曾经让他有些小孩子的盼望,比如特别的糖果、新鲜的玩具什么的。 现在他是极少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出门了。唐人街拥挤肮脏的街道,我们一家一家调肉拣菜的铺面,不再有他能够期待的意外美妙的东西;我们的同学聚会更是无聊,不过是我们这些春华已逝的家伙们聚在一起,谈谈老日子的破烂,唱唱那些让我们回味一下我们自己流金岁月的歌曲。 对于他年轻膨胀的热情而言,我们正在不知不觉进入的这个人生段落,无疑是暗淡和感伤,无奈和衰败,无精无彩当中,偶尔会有几道类似于嘈杂的波澜而已。 “这个自尊心强的年龄,自然希望住个体面的地方,有个体面的家,将来出去了,也会自信很多。”我是Kevin的老妈,这个改变不了的现实操纵我无可救药地护着我的儿子。 我自己青春当中那段火车上的记忆,今天又回到了我的眼前。虽然我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理解我爸我妈当年的举动,可我也一样知道Kevin的感觉。终归他现在还年轻,我就让他有机会圆了他一个年轻的梦吧,谁让我是他妈呢。 “我想给他个体面的家,让他以后像李珊一样自信,别像我这么窝囊。我算了算,咱们也并不是绝对负担不起。”我从大桶里面舀出一小塑料袋洗衣粉,封好了,摆在洗衣筐的衣服堆上面,同时继续唠叨我的心事,“我爸妈那边儿我会跟他们说,钱暂时先不寄了,反正他们不等着急用。等你工作了再说。好歹我弟就在他们身边儿,我也没那么担心。咱们自己也再多省省,为了Kevin吧。” 永健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唉,都是我没用,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呆在学校里头,让你和Kevin一直跟着我吃苦。” “别这么说。你也不想啊。我不觉得你让我吃苦了。Kevin是个好孩子,早晚也会理解咱们的难处。” 我把洗衣筐放在门口,折回头来坐在永健身边。 看着永健愁苦的脸,我发现,这几年来,我们老得飞快。Kevin刚出生永健抱着他举高高转圈圈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可现在Kevin已经壮实得能轻易把我撞一个跟头了。而永健,已经生了好多白头发出来。 是啊,Kevin长到这么大,我们也撑到了这把年纪,按说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更何况,这房子一买到手,可就是净赚呐。 不光是我这么想,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在这儿排队。 那天我来这儿看样品房的时候,没别的人在,我还以为不会有什么人来抽签。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提前一个钟头到了抽签现场。 车才接近小区,就看到满眼攒动的人头,至少有五六百人已经在那儿排着了。真后悔让永健带Kevin去打球,没让他来抽签。他块头大,要是需要争抢,比我顶事儿多了。 附近都没有地方停车了。我只能开到特远的一个路边,勉强把车停了,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队尾。 刚刚站好,再一回头,就发现我后边儿已经又添了十好几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