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等待永不現身的父親

我們對父親的期望,和父親真實的樣子,其實有可能是兩回事。停止等待是真正生活的開始,也是療傷一個必要的覺醒。

文╱楊詠晴

  「在我父親的結婚日,
  沒有人在那裡支持他,
  濃濃的孤獨攫住了他,他從不要求同情,
  所以,朋友都以為他完好無缺,
  他獨自走著,心懷寂寥。」

這是美國詩人羅勃‧布萊的一首詩,他同時也是《鐵約翰》一書的作者,在那本書裡,羅勃‧布萊主張,每個父親體內都有兩條溪流,一條是神聖的清水,另一條則是惡毒的濁流,在成長的歲月裡,父親的光明和黑暗都同時影響到我們,有的造成我們的心理創傷,有些卻是一輩子的啟發。

羅勃‧布萊敘述過一則非洲的寓言故事:

「父子兩人一起出發去打獵,父親獵到一隻田鼠,但兒子卻隨手丟棄田鼠,父親用斧頭柄重重敲了他一記。兒子痛得暈倒在地,夜半醒來,溜回家拿了衣服就離家出走。」 

「男孩在夜裡走了很久,來到一個村子,只有酋長還醒著,小屋亮著燈光。男孩將他的遭遇告訴酋長,酋長問:『你能保守秘密嗎?』」

「什麼秘密?」

「我有個兒子去打仗死了,再也不會回來,我要你做我的兒子,你能守住這個秘密嗎?」

「我們現在看到一個此世中的導師,或是彼世中的神聖國王。男孩同意成為酋長的兒子,也通過了種種考驗,住進酋長的小屋。然而有一天,他真正的父親現身,要找他回去。」羅勃‧布萊說:「所以,父親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羅勃‧布萊還說:「我們可以說,對每一個人而言,『父親的問題』都必須處理,遲早,我們都會再接觸到父親用斧頭炳敲我們的那一面。」

然而,懷藏著與父親相處的、複雜的情感與記憶,我們將如何出發,走上這條處理「父親的問題」的旅程呢?

‧  從未真正學會「被扶持」 

台灣的子女們,對父親,一樣有著複雜的情結。三、四十歲以上的台灣人,父親通常出生在日據時代的末期,性格仍有濃厚的日式教育遺緒,嚴肅、不茍言笑,不輕易表露感情,子女和父親講不上幾句話,更別說要交心談心。當父親過世後,與父親的不親,常會是子女難以擺脫的遺憾心情。然而,即使父親離開後,這樣的心理創傷,(就是羅勃‧萊特說的「父親的問題」吧),仍然需要療癒。

一名作家在父親去世多年後,仍然寫下這段文字:「  生前父親常在客廳角落默默喝茶,我陪他坐,天經地義,他遞過來一只茶杯,兩個人不開口,就是一晚,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就算父親走了那麼久,形體已然銷毀,但記憶仍活在生者的腦海裡,仍然在心裡發問,想知道自己「能為父親做些什麼?」然而,更為重要的,更應該觸及的,則是「自己能為自己做些什麼?」

美國德州大學教授,同時也是男性運動領導者的李約翰,曾在引用羅勃‧布萊那首詩後,談到父親與他自己的心靈歷程:

「父親結婚那日,沒有人支撐他,結婚前後的日子裡,他或許曾覺得害怕。我敢打賭父親曾經想和他的父親,談論他的恐懼,或是陪他一起哭泣:『請告訴我愛的秘密,解說性的神秘,請讓我知道,如何當一名男子漢。』但父親無法感覺到他自己的痛苦,他和那個世代或更早前的男人一樣,學會關閉起內心世界。

「祖父並未教導父親如何當男人,最多也只是些男人的刻板印象,所以父親的內心是受傷的,他把創痕傳給哥哥和我。哥哥結婚那天,沒有人在場支撐他,而我自己對婚姻和承諾充滿了恐懼,又缺乏信心,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讓別人來支撐我,直到四十歲來臨前,我都還沒有準備好可以結婚的心情。」

李約翰在書裡這樣告訴全天下擁有相同父親情結的兒子們:「要突破等待和需要父親的無力感狀態,從孩童愚騃般的狀況長成男人,我們就得放開孩童般的期望。我們必須告別想像中的父親,分清楚我們對父親的期望,和父親真實的樣子,其實有可能是兩回事。停止等待永不現身的父親,就如荒謬劇作家貝克特筆下那群等待果陀的人們,停止等待是真正生活的開始,也是療傷──我指的是心裡長久的傷痕──一個必要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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