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88年的上海,是一个繁华散尽的城市。如果没有外滩黄浦江西岸的那一排建筑,眼前的城市喧闹又陈旧,那海上浮华的过往,似乎真的如梦一场,了无痕迹。
而这些梦离文欣更是远的可以。
文欣有自己的小幻想。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小女生,爱唱爱跳爱漂亮,除了希望读书成绩一直好下去之外,顶多就是幻想一下有个费翔般潇洒英俊的白马王子,从梦中走来。
10月的某个早晨,小小美梦做的让文欣赖了床,等洗漱完毕,眼看着就过了应该出门的时间。“上学要迟到了,快吃早饭!”爸爸催着。文欣从家里夺门而出的时候,随手拿了片面包,顾不上爸爸在背后喊着,“把牛奶喝了!”她头也不回地咕哝了一下,嘴里因为有一口面包,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来不及喝了……”,往后挥挥手,权当再见,把爸爸的声音留在了脑后。
文欣的爸爸一直坚持早餐的食用对保持一天的精力旺盛有很大的作用,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每天督促文欣吃早餐。用他的话说,塞也要给你塞点下去,否则上课注意力容易不集中。老爸的早餐工程应该有点道理。从小到大,文欣的读书一直不用父母操心。上课的效率挺高,当然也会开小差,被老师点个名问个问题什么的,不过无伤大雅。
文欣背着书包一路小跑,下楼的时候,和一路碰到的邻居一一打了招呼。张阿姨早。王伯伯好…….对,我上学去了,要迟到啦。那个啦字还在这儿,人已经跑出去一丈远。楼里的大人都很喜欢这个见人先笑的女孩,时常对文欣的父母说她的好话。他俩自然乐在心里,可是从来没有对文欣表露出一点来。
总算赶在学校铁门关上之前,挤进了末班车,否则大名就要被写在学校的大黑板上示众。文欣吁了一口气,冲进教室往课桌里一塞书包,准备和同学们一起到操场上做早操。
坐在文欣前面的晓真回过头,悄悄地说,“明天我们一块去那里好不好?”文欣点点头,“恩,在24路的车站上等,8点,不见不散。”
两人说完之后,相视一笑,起身随着班里的男女同学一起下楼,往操场方向走去。今天是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上午的课结束之后,又到周末啦。想起这个,文欣的心里欢快得很,脚步也变得很轻松。
晓真是文欣的死党,也是一个爱说、爱笑、爱唱、爱闹的女孩,她们两人在一起,文欣文静秀气,晓真娇俏可爱,两个水样的女生。
第二天早晨8点缺5分的时候,文欣赶到24路车站,朝着晓真家的方向张望着。一边等,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星期天的早晨,马路上显得有点静悄悄。少了不少上班赶路的人,路边摊上的大饼油条生意也清淡许多。三三两两已经炸好的油条和粢饭竖在沥油的铁圈内,平时的话抢都来不及,现在却无人问津。一阵秋风吹过,油烟气混和着油条和粢饭糕的香味,飘过文欣的鼻尖。文欣一下子觉得好饿,赶快掏出1毛钱,买了块粢饭。刚用张四四方方的小油纸挑了一块捏在手上,还没有下嘴咬。肩上被狠狠拍了一下,连惊带疼的,文欣差点把粢饭给扔了。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晓真这鬼丫头。果然,文欣头一回,就见到一张精致的脸在那儿做鬼脸,还在那儿大叫,“粢饭糕,馋猫。”文欣给她嚷得脸一红,“讨厌~~~”
两人闹了一会儿,晓真嬉笑的脸变得有点哭丧,吞吐了半天,嘟嘟囔囔地对文欣说,“我,我去不了啦,特意过来告诉你一下,妈妈今天要我和她一起去嘉定外公外婆家,我有很长时间没去了,所以很想去呢。我,我就不能和你……..别骂我啊,我,我下次再和你一起去吧。”
“噢~~~,”文欣失望得把个调门拉得好长,“你真是的,早干嘛呢?害我兴奋着呢,还跑到这儿来等你。不理你了。”
晓真在那儿又是鞠躬又是打揖,团团地围着文欣转。看着晓真半认真半夸张地样儿,文欣倒也没什么气生了,手上的那块粢饭还拿着,一掰二,塞了一半给晓真,“喏,臭人,一起吃吧。唔,都凉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粢饭。咸咸的,伴着糯米和大米混和一起的米香,留在了两个女孩的齿间。两人嬉笑间,24路电车进站了。售票员扬手打开气塞,门应声而开,文欣挥挥手和晓真道别,轻盈地上了电车,车门合拢,挡住了带着寒意的秋风。
10月底的上海已近深秋,满地飘落的梧桐叶和坠落的小果实是这个城市秋季的一道风景。而这个秋日的早晨如无数个其他的日子一样,波澜不惊,平常得再不能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