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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宝珠与冷玉

一段历史背后的故事,两大帝国实力的碰撞,几位英雄儿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欢迎对修改稿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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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秀实出营前,封常清告诉说:“一会儿要变天。”段秀实没当一回事。果然,行到半路,风沙就起来了,狂风刮得人几乎呼吸不得。段秀实一路眯缝着眼睛,用手掩着口鼻,艰难的朝绿珠的住处走去。紫玉请了段秀实晚上到酒楼听曲儿兼捧场,现在才刚中午,段秀实已经等不及了。

忽然,风里传来嘤嘤的哭声。这么大的风沙,谁会在外面哭呢?还哭得这么伤心?段秀实恻隐之心又起,急忙朝哭声的方向寻去。

“绿珠?”段秀实惊唤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谁欺负你了?”他这样想着,拳头已握起来。

这时,紫玉的头从窗户里伸出来,“别管她,让她哭去。段游击进来喝杯水吗?”

段秀实哪肯进去,“绿珠,有什么事跟我说。”

“不见了。”绿珠哭道,立刻象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抓着段秀实,“你帮我找。”

“什么不见了?”段秀实着急的问。

“小猫。”

段秀实一听,“唉”的放下心来,“原来是只猫啊。”

绿珠一看段秀实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气得一把推开段秀实,“哼,你不愿帮忙就走开,我自己去找。”说着,扭身就走。

段秀实急了,连忙追上去,“我又没、没说不、不帮忙。”

“段游击,别跟这傻丫头起哄。也就是路上的一只野猫,非跟我闹,一定要抱回家来,人都养不活呢,还想养猫?要养也养头猪啊,养肥了还能杀了吃肉。一点不懂事。”

“我偏不要懂!”绿珠直着脖子顶了一句。

“还强?”紫玉的巴掌起来了。

段秀实连忙把绿珠挡在身后。“玉姐,算了。她喜欢,我帮她养好啦。”

“军营里哪有养猫的,段游击怎么跟着她一起疯?”紫玉拍了一把绿珠,“快准备,今儿还得到酒楼唱曲呢。”

绿珠期期艾艾的擦了把泪,“这么大的风,连人都能刮跑了,更别说小猫了。姐姐心太狠,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我给你找去。”段秀实哪里受得了丽人泪,心头一热,一头闯进风里去了。

一直到风住了,天也黑了,段秀实灌了一脖子沙子才找到那只小猫,他连忙把小猫小心装进怀里,高兴的往绿珠家里跑去。不料,大门紧锁着,段秀实料知此时两姐妹必定在酒楼卖唱,又兴冲冲往酒楼去。

“哈!年兄好‘雅兴’!”段秀实抱着猫一进酒楼,就得了朝散郎罗福的取笑。他小脸一红,被猫跳到地上逃了,他连忙钻进桌子底下追,被李嗣业一把揪住领子拎出来。

“大老爷们,抱只猫象什么样子?娘们似的。”李嗣业道。

结果,连在一边闷着喝酒的封常清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段秀实尴尬的回了一句。

“有美酒美人,不来这里去哪儿呢?”罗敷笑道,“难道只你一个人懂得审美,我们这几个大男人的眼睛都瞎了吗?”她扇子一摆,敲了敲身边剩下的座位,“知道你要来,瞧,位子都给你留好了。”

“坐吧,今儿罗郎中请客。”李嗣业也笑着拉了一把段秀实。

段秀实只得坐下来,拼命想板出一副冷脸,可惜眼神只要一跟绿珠的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对着,就不争气得露出一脸傻相。其它几人瞧了,只装作没看见,却连忙扭脸不住闷笑。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妻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

 

绿珠和紫玉在台上开始表演。曲子和词本有些哀怨,不过让绿珠兴高采烈的脆嗓子唱起来,倒象似一群青年男女在郊游踏青。段秀实哪还听得懂曲子唱的是什么,只顾着兴高采烈的用筷子在酒盅上打拍子助兴。

紫玉象往常一样素着脸,曲子在她口中,也象她的人一样平淡,但这份淡然在她不经意仰头望向窗间明月时,眼角泪滴闪耀,脸庞柔和的线条形成一种独有的沧桑,撼人心魄。

封常清眼睛望着她,耳中听着曲子,想起自己半世漂泊,至今仍孑然一身,眼中亦有些湿润。

李嗣业已掩面哭起来,“也不知我那瞎眼的妹子现在有没有人照顾?”

罗敷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里,看不出喜乐,“若能自由飘零,岂不是比深陷家族囹圄更坦然?”

突然,众人之间流溢的这一奇特氛围被一阵叫嚣打断了。“嘿,就不能唱点别的吗?什么愁来愁去的!听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唱点京城艳曲,也让大爷过一回瘾。”周围立刻跟着哄起来。

绿珠脸一红,抱着琵琶扭身就走,立刻被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拦下。紫玉连忙上去把绿珠扯到身后,象众人施了一礼,道:“那我就给各位大爷唱一曲长安城里流行的《万萼吟眉首》吧?”

“好!”刚才那人大叫着鼓起掌来,“我就喜欢‘万恶淫为首’……”

话还没说完,那人“啊”的一声,下巴被一只铁拳打脱了臼。

“什么混帐王八!这种龌龊话也有脸当众说,回家跟你婆娘说去。”李嗣业气得脸上肌肉横扭。

段秀实也早已冲上去,只封常清冷静的坐着。

“其实,你也早想冲上去揍人了吧?”罗敷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悠然给自己斟了杯酒。

“你不下场吗?”封常清反问,“我以为你跟段游击一样,也喜欢那个小姑娘。”

“我是个文官,若也象他们俩一样热血冲顶,岂不是自不量力,等着挨揍?再说,瞧着你们几个义愤填膺的样儿,其实心里刚才也未必没有点龌龊联想,只不过闷在肚子罢了。所以,能把龌龊闷着的就叫做‘谦谦君子’,否则,就叫做‘下流小人’,只是叫法不同而已,男人嘛,还不都一个样儿。我倒有些喜欢那个满嘴污秽的流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真性情!”罗敷说着,大声笑了笑。

她真爱极了现在女扮男装的生活,再也不必刻意把自己贬低在男性之下,循规蹈矩的说些淑女式的母鸡一样的傻话,现在,她可以随时舒服的把脚翘到桌子上,和男性同席共饮,大胆说自己心里的话,用不着在意是否辱没门风、是否有违上流仕女规范。这片大漠啊,真是块好地方!

“你也在批评自己吗?”封常清问。

罗敷没有直接回答,“既然决定出来讨生活,就得心里作好觉悟,什么冷言冷语都得受得起,为这么点不是事儿的事儿就觉得受了侮辱,觉得受伤,眼巴巴等着别人来保护,那还出来混什么?这点,紫玉就比绿珠强。”

“罗郎中,你呀——”,封常清叹了口气,“实在不该长这么张俊脸,又生出这么热络的性子,只会祸害姑娘家的芳心,而你这颗心,其实比什么都冷!”

“总比你面冷心热的好,至少不会很受伤。告诉你一个不伤心的妙法吧,”罗敷冷笑着望着封常清,冰雪一般的冷肃之美,“把心丢到死亡的另一端去。”

“你曾经生活在什么样一个世界里?”封常清望着罗敷不解的问,心里不禁有些发寒,立即又说:“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说不定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敌人。罗郎中,高将军欣赏的是你精明的头脑,不是你诡诈的心术。”

“哈!”罗敷笑了一声,“你也象高将军一样,太干净了。但是,龟兹这个地方并不干净,和京城的官场比起来,”她伸出小指头笔划了一下,“也就能干净那么一点点,等有一天你们需要我的诡诈时,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清高的撇清了。喂,判官大人,你再不制止,李嗣业就把那人打死了。高将军需要李嗣业替他打连云堡的先头阵,别让李嗣业再吃上什么官司。”

封常清身为判官,整肃军纪,赏罚兵士,正是他份内。他一直注视着场中,这时看差不多了,终于站起来道:“住手!把两人绑起来,敢在城里斗殴,拉回去军法从事。”

酒楼里坐着的其它几位士兵和军官见判官发令,立即起身将李嗣业和段秀实双手反剪,押回营去。

罗敷提着壶酒,摇摇晃晃跟在后面,哼着小曲,“几家欢乐几家愁……”,她望着封常清的背影,“你何不有点好奇心问问我的过去呢?其实——人都希望能找到个朋友,把心事吐一吐。”她旋又讪笑起来,“这世上,愿听我心声的人,毕竟还是没有吧?打开心胸面对人生的地方?嗤。”

李嗣业耷拉着脑袋,对一脸懊悔的段秀实低声说:“这龟兹城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我看她们姐妹俩还是别再这么抛头露面的好。”

“那——大哥你说呢?咱俩想办法给绿珠和紫玉找点正当的事做吧?比如说,营里的什么活儿。”

紫玉收拾着断了弦的琴,瞟了一眼绿珠,“刚才这出戏不错,明天看看效果如何吧。”

绿珠嘻嘻笑道:“就姐姐会做戏,我可一点也演不象。”

 

第二天,段秀实操练过后,站在将军大帐外等着,见高仙芝一出来,连忙迎上去,“将军,有件事标下想求您。”

“什么事?”高仙芝和颜悦色的问。

“我有个妹妹,想在军中谋个杂事做做,行不?”

高仙芝立刻一皱眉,也不回答,跨马回府去了,吓得段秀实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事能拿来问将军吗?”封常清黑着脸叱了一声,“以后再也别提。”

段秀实呆了半天,忽然笑道:“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于是急匆匆往帐房跑去。

罗敷此时正舒服的躺在摇椅里,嘴里叼着个袖珍小茶壶,手里一大堆帐本。

几个帐房里的老算盘垂手恭敬立在一边,对这位新上任的朝散郎又是钦佩又是畏惧。这位罗郎中,到任才三天,就把他们几个三个月都没算清的帐目,理了个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深得将军赏识。而且还帮节度使夫灵蒙察利落稳妥的断了件妻妾争宠毒杀小公子的家务事,连节度使大人都对他青眼有加,赏了城里一间宅子给他住。更别说营里的将官们,包括判官封常清大人都与他交情不浅,真可是呼风唤雨,天神下凡!

砰!砰!帐本飞起来,差点砸到刚要迈进门槛的段秀实脸上,段秀实听到里面一阵叫苦。

“这是什么烂帐——?!”罗敷简直被这些个帐本搅和得头痛死了!“我问你,”她对一个老算盘说,“为什么要把朝廷拨的三十万贯钱非折算成白银?”

“数变小了好算。”那算盘战战兢兢的答。

“什么好算!你这一折算,少不了四舍五入,还能准确了吗?钱再分到各个营里,一级级这么分下去,又是不停的舍入,到最后,这总帐还能对上吗?你们三个,甲、乙、丙坐好,把笔拿起来,我说,你们写,把帐目从头做一遍。”

段秀实见罗敷正忙着,又退了回去。

“年兄,进来吧。”罗敷叫道,“你有事却不立即说,我心里被好奇勾着,能舒服吗?”她挥挥手,示意几个帐房先出去,“到底什么事?”

“求你个事。昨天你也看见了,年轻女子在这乌烟瘴气的龟兹城里整天抛头露面,不知要受多少气、忍多少委屈。”段秀实动之以情,“给绿珠在营里找个事做做吧?”

罗敷想了一下,“那就让她给监军边令诚打杂吧。”

“什么?”段秀实一听就火了,“伺候一个太监?”段秀实觉得颇受侮辱。

“我说——”,罗敷皱了一下眉毛,“你怎么好赖不分呢?我要是给她个粗重活儿,你还不心疼死?也不看看这营里面,除了军妓能找出半个女人吗?那么个娇娇媚媚的美人,你让她进到营里,放到两万个大老爷们身边,她还不被吃了?我这难道不是为她着想?再者,绿珠那个小妖精,她那个年龄,随便见个有点魅力的男人就会心动,我把她安排在一个老太监身边,还不是为你着想?”

段秀实语塞,想了想又低声咕哝了句,“绿珠是好姑娘,只要你这个美潘安不跟我争……”

罗敷瞧着段秀实的脸色,分明是同意了,于是接着推了一把,“当然,愿不愿意还得问过绿珠本人不是?她要是不愿意,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但你不要说是我做的,否则,封常清那个铁面判官一关,你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也就只有监军边令诚在营里地位微妙,别人拿他没办法。”

这么一说,段秀实再不犹豫,道声:“谢了!”然后又想起来,“对了,紫玉怎么办?”

罗敷笑道,“段秀实,这人情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全都占了,是不是?”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进来,是膀大腰圆的李嗣业,一进门就是:“罗郎中,求你个事。”

段秀实一听,嘻嘻笑着,连忙出去了。

李嗣业瞧着罗敷大辣辣倒在摇椅里坐没坐相,笑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没事干嘛长对桃花眼呀?要不是你个头高,细长的跟根面条似的,走路说话没点象样,别人说不定还真把你看成个女人。”

“我怎么听不出来你这是夸我呀?还是在损我?”

把李嗣业高兴的打发走后,罗敷皱着眉头靠在椅子里晃了晃,“这对姐妹昨天专门请我们几个去听曲,又买通地痞演那么一出戏,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们混进军营里又有什么目的呢?且先引她出来观察看看。”罗敷眯着眼睛笑了,“不知是哪个蠢蛋派了这对姐妹来,根本就不是作密探的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罗敷敲了敲边令诚的房门,静悄悄的房里立刻传出哭声。

说起这边令诚,也算够倒霉的。出玉门关时非要摆谱坐大车,结果轮子陷在沙里拖不出来,接着又遭到‘死海之狼’袭击,那帮京城带来的绣花枕头兵哪里是凶恶的沙漠强盗的对手?行李被抢了个精光。边令诚也被折腾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到了龟兹,一见高仙芝就火冒三丈的令高仙芝出兵缉盗,被高仙芝以‘缉盗属地方行政管辖’为由断然拒绝了,从那天以后,边令诚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闹脾气。

“边大人安好?”

“好?我能好吗?我天生就是个苦命人,呜——”。

边令诚在房里闷了几天了,什么人也不来理睬他,冷嘲热讽的取笑倒听到不少,如今终于有个人来嘘寒问暖,心里这个委屈一下全倒出来。

罗敷站在旁边静静的听,心里撇了一下嘴。这世上谁没有点委屈?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出来。边令诚的任务就是每天向皇上打小报告,龟兹离京城远隔万里,边令诚说什么,老皇上还不就信什么?为高将军的宏图大志想,这个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罗郎中,你说这趟差我有多苦!”

嘴里说苦的人,心里最希望的就是别人把他看成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是呀!”罗敷附和道,“不过,大人也不妨这么想,世上的功勋就是从苦里炼出来的。大人敢从舒适华丽的紫禁城中走出来,这胆气,”罗敷翘起大拇指,“不一般!”

边令诚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小子用不着拍我的马屁,老子是拍马屁的祖宗。你心里的那点小心眼儿,当我不知道吗?不就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升官发财吗?”

“大人什么人没见过,我这点心眼哪能蒙得了大人。其实——,我心里有个计较,大人您看,象我这种庸人,骑不得马,打不了仗,在军队里呆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军功。”

“这倒是句实话。没有军功是万万不行的。”边令诚点头,立刻又想到,自己也是这么个处境。他出关时,心已经野了,颇有点想干出番事业的豪情壮志,连忙问:“你想怎么挣出军功呢?”

“我瞅着,这高仙芝确实是个帅才,一定能打胜仗,大人您觉得呢?”

边令诚点点头。

罗敷凑近说:“这军功也不一定非得自己亲自挣出来,别人建功时,我热乎乎在背后帮他们一把,也就能顺势捞点军功了。”

罗敷瞧见边令诚翻着眼皮对这番话想了想,心里知他已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说,“我这话就只跟大人讲,下官是个文官,处处受武官们排挤,这军营里恐怕也只有大人能理解下官的心思,只有大人肯帮小人一把。”

“唉!”边令诚叹了口气,握住罗敷的手摇了摇,有点同病相怜,“罗郎中,我明白。总之,你以后好好跟着我,有我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边令诚一个太监,在军中颇受孤立,也确实需要身边有个人。

“谢大人!”罗敷连忙顺坡爬,陪上笑脸道:“下官给大人找了个使唤丫头,请大人一定笑纳。”

“呵呵——,”边令诚立刻笑出来,翘起兰花指点了一下罗敷的脑袋,“你小子,真会作人!”

至此,罗敷成功的取得了边令诚对高仙芝的支持,同时得到了边令诚的信任。她叫道:“绿珠,进来见过大人。”

边令诚瞧着绿珠的模样,丝毫不逊宫里的宫女们,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是个伶俐丫头。”

这时,高仙芝敲门进来,简略问了一下边令诚的近况,然后将军队内情况上报。边令诚点了点头,这回没说任何刁难的话。

“绿珠,替我送高将军出门。”边令诚端着架子坐在椅子里。

将军百忙中亲自来见你,难道你不该亲自送出门吗?罗敷心中暗恨。

绿珠甜甜应了一声,送高仙芝出了院子。

“将军生得真好看!”绿珠抬脸仰望高仙芝。

“哦?这对军人可算不上好事。”高仙芝笑道。

“为什么?”

“军人长得太好看,在沙场上不能震慑敌人。”

“干嘛一定要让人怕啊?一笑倾城不就得了。”

高仙芝闻言心中一震,低下头看了看绿珠,绿珠正抬着脸崇拜的仰望着,高仙芝不知怎的,一股爱怜从心中油然升起,他伸手揉了一把绿珠的头发,“真是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他说着,不自觉向远方眺望,喃喃的说:“这话可不能当着男人的面讲出来,男人会觉得受了侮辱。”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表情,换上了山水多情,那种阳刚中缠眷的柔肠,如高山流水,让人仰望、让人沉浸。

“我以为塞外的将军都是些长着一脸胡子的酷大叔,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俊美的年轻将军。”

“公主,俊美对军人可算不上好事。”

“为什么?”

“军人长得太好看,在沙场上不能震慑敌人。”

“何必要让敌人怕你,一笑倾城,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敌人也爱戴你不好吗?”

在高仙芝心中,这些遥远的对话似乎还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犹如漠上雨后清风,那般的湿润,那般的醉人!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创下不灭的功勋,我的麒玉公主,我是否可以大胆的跪在你面前,向你祈求一份我已期盼了百世千生的良缘?

“绿珠,呆着干什么呢?”罗敷唤了声。

绿珠一脸大梦未醒的样子,“将、将军,刚才摸了我的额头?!啊——!”她兴奋的尖叫起来。

罗敷的眼睛半眯缝着,“女孩子家,一脸花痴相,象什么样子?”

绿珠终于闭口,有些不安的瞅着罗敷。

“绿珠,你须记住一句话,女人最可怕的敌人还是女人。”

“罗、罗郎中,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瞧这狐媚眼儿啊,小蛮腰儿啊,哼,天生就是让男人下地狱的。”罗敷酸溜溜的说,“意思就是,高将军不是你这样的人高攀得起的。”她望着绿珠低下去的头,转念又笑了,眼中闪过一丝邪媚,轻轻勾起绿珠小巧的下巴,让绿珠的眼睛直视自己,“意思就是——”她语调中带着夜醉的诱惑,“象你这样纯情的女孩,值得更纯情的男子痴心守护。”

绿珠慌乱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仰面栽倒下去,这时一只手伸出稳稳托住了绿珠。“见过边公公了吗?今天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吧。”段秀实硬压着火气道。

“嗯,”绿珠连忙应了声,紧紧拽着段秀实的袖子跑掉了。

段秀实一路闷不吭声把绿珠送回家,回到营房时,见罗敷等在自己房里,悠闲的磕瓜子。

“刚出炉的五香瓜子,年兄尝尝?”

段秀实扫了一眼,包着瓜子的是一方女人的粉色罗帕,于是哼了一声。

罗敷瞅了一眼手帕,笑了笑,“这是我买瓜子时,那个红着脸的买瓜子小妹硬塞给我的。”她说着掏出自己的一块男式的大帕子,包住瓜子,把粉色帕子揉成一团,随手丢了。

“自从年兄来到这龟兹镇,可碎了一地芳心呀!”段秀实讽刺道。

“我说——,”罗敷爆笑,“段秀实,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一碰上绿珠的事情脑袋就犯混?说实在的,那天你那句什么‘只要你这个美潘安不与我争’可吓坏我了。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我不得赶快表明心迹不是?刚才你也看到了,绿珠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段秀实想了想,心情通畅起来,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你也用不着学登徒子。”

“我只是为年兄你试她一试。年兄,绿珠性子太活,你要是再这么傻乎乎下去,小心鸡飞蛋打。”

“依你说,该怎样好?”

罗敷笑道:“年轻女孩子嘛,都喜欢新鲜,你每次变着花样的追她,今天请她黄昏牧马,明天送她一件首饰,年兄,快马加鞭吧!迟了果子可要熟透落在别人家院子里了。”她掏出一对金灿灿的镯子,“你拿去送绿珠吧,我前两天瞧见她在金铺里对着这镯子瞅了大半天,算作小弟给大哥和嫂夫人赔不是了。”

“谢了,”段秀实笑嘻嘻收了镯子,心里琢磨着见了绿珠就说这镯子是自己买了送她的。

罗敷站起来告辞,这回段秀实还挺勤快的送出来。罗敷想了想,又道:“年兄,说句肺腑之言,你什么心思都明白摆在脸上,让人一瞧就透,不是桩好事。要”

“这有什么?男子汉坦坦荡荡,还怕人瞧吗?”

“对有些人自然不怕,有些人——”,罗敷顿了一下,“你知道绿珠和紫玉的来历吗?”

“当然,家里原来是长江上泊船的。”

“那怎么连姓氏都没有?”

“我问过,说是姓‘金’。”

“金?”罗敷伸指理了一下眉毛,思索道:“这可不是个汉人常见的姓。年兄,你有没有想过,绿珠和紫玉这两个名字,可不是一个老实船家会给女儿起的名字,更象是风尘中人用的名字。总之,对有些人还是小心点好。年兄,你太容易轻信人了。听小弟一句话,若要在这世间走得稳,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瞧,你疑心病又瞎犯了。”段秀实不以为然,“绿珠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姑娘,这军营里都是些豪爽汉子,我该不相信谁去?”

“比如说——,”罗敷眼中闪过一丝诡谲,“我。”

段秀实哈哈笑笑,使劲在罗敷肩上砸了一拳,“你这人花样是很多,但对兄弟是真义气。”

段秀实也只是随口一句话,却引起罗敷澎湃的反应,她紧紧握住段秀实的手,重重摇了摇,“年兄,谢谢!今日你这一句话,足慰我半世凄凉!”

绿珠回到家后,一直趴在窗台上犯傻。

“发什么痴呢?”紫玉啐了句,“整天一点活儿都不干,我真把你惯坏了。求求你,我的小祖宗,赶快嫁人吧,别再祸害我了。”

“嫁人?也不错啊!”绿珠喃喃的说,直望着西边的霞彩,“新嫁衣的颜色也象这般红艳吗?真好看!”她说着,忽然一丝春雨般的伤感,一滴泪从眼眶中扑簌滑落下来。

“就你这样?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还想作诰命夫人?段游击将来一定会出将入相的,娶你作个偏房就不错了。”紫玉刺儿了句。

“段秀实?哼!”绿珠扬起脸,“傻兮兮的,我还看不上他呢!我呀——”绿珠嘻嘻笑起来,“要嫁就嫁个人长得帅的,特别聪明的,对我特别温柔的……”

“那我怎么没见你对罗郎中好脸色?”

“罗郎中?嗤,我才不喜欢呢。”绿珠扭过头来,“姐,你有没有觉得,罗福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笑,那眼睛瞧着冷冷的,怪吓人,象毒蛇似的?”

“再毒能毒得过你这张嘴?所有人都被你损遍了。”

“姐,我今天见到高仙芝了。”

“是吗?”紫玉脸上一肃,“怎样?”

“好帅呀!”绿珠尖叫着蹦起来。

“别胡闹!”紫玉厉声训斥,“记住咱们来安西的使命,斐远案发生时,高仙芝正在京城,而且他还费尽心思把李嗣业弄到安西来,杨大人说了,只要咱们赶快从高仙芝身上把丢失的那件东西找到,大人就答应告诉咱们弟弟的下落,咱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

“姐姐,高将军绝不可能是杀人越货的凶手,你只要见过他一面就知道了。杨国忠的话你也信?咱们在杨府里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我宁肯信那位神仙道长说的,哥哥就在安西的什么地方。”

“你手脚太不仔细,这事不用你多管,我一个人做就行了。”紫玉说着叹了口气,一种无奈和苍凉涌上心头,她一把抱住绿珠,“其实,姐姐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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