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忽一声巨响,惊了缪珊珊的觉。整栋楼都晃了一晃。地震,海啸?不对,这岛国是天之宠儿,从未遭过类似的灾。强盗?贼?公寓保安滴水不漏,正门正道皆认卡不认人,宁错挡三千,决不漏一个。况她高居30楼,爬上来不可能,自对面天台跳过来亦不可能:除非蜘蛛侠,否则一失足必成“千古”--恨也免了。再者,这毛贼纵然是个不怕死的,又所为何来?她家并无世界名画。那幅“蒙那丽纱”--被她派作门神的,花了两元,不看也知是海报。缪珊珊冷静排除了这种种可能。唯一存疑的,是从31楼跳下。但31楼的凯米和托尼,是可敬而可亲的邻居:作息规律,在天主教会作心理医生,专门辅导婚姻将破未破的夫妻,断无自己跳下来,或怂人跳下来的动机。除非。。。缪珊珊想起,电视里常常播报,某夫妇横卧血泊的新闻,她终不相信,这类骇剧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缪珊珊把诺大的被拢来,紧紧地拥住。对面墙上,吴伟南的相片朝她笑,那个偎着他 的自己也在笑她。
声响越来越有节律,仿佛有人心急火燎地撼门。缪珊珊大气也不出,幸好睡房的门向来反锁的。这时候,她怨起这房子来,她一个人哪用得了这许多地方!你看那角角落落,除了成群的蚂蚁,闷头搬运虫子尸体,便只剩大张了口的黑,和没着落的尘,他吴伟南呢?在她最需要他之时,他为何总遥不可及?缪珊珊忽然恼怒起来,她早该要个普通的男人,笨也无妨,只要呼吸得,行动得,现在便可以帮她出门去,看看外面发生的事。就是这样,真的,缪珊珊无比确定,劝自己说,明天,就去找个能陪在身边的男人,她也不跟她做其他,因此便不至对不住吴伟南吧,然而,即使做了其他,吴伟南又能说些什么?他有空姐围绕,又停在同一处酒店,谁知道。就算他正人君子,别人来诱他又如何?。。。缪珊珊的心渐硬渐冰起来,这就让她不如先前那么害怕,门上的响动还在,但就象有个人,趴在上面发抖--谁怕谁啊?她的心里有骄傲生出,旋即就为大片的失意吞没。她忽然对这世界失望透顶--人生毫无意义,没有来由,不知去向,快乐和幸福都是幻觉。她不过是孤零零一个人,在黑漆的汪洋里扑腾。吴伟南飘来时,象一根粗壮的树枝。等她刚想抓住他,喘口气,他却卡拉拉散断去, 让她空欢喜了一场。
第二天清早,缪珊珊起晚来,出门前匆匆去天台查看,原来昨夜大风,将最大的一盆热带蕉刮倒。她不去理它,心知搬不动,上次就试过。吴伟南回来前,它只好这么躺着。
电梯比往常空,送小孩上学去的菲佣,和提了菜篮的主妇们,先一拨下了去。6楼进来一位清郎的男人,夹公文包,条文衬衫,袖口很挺,手腕很白--手表是黑色。他冲缪珊珊笑了一笑,牙齿也极白。缪珊珊还不及还个笑给他,1楼就到了。
门卡拉一打开,电梯外好多人。菲佣与主妇们已经回来,有人急着进,差点撞上低头的缪珊珊,那男人拉了下缪珊珊的臂,“小心”,还以他的手隔出个圈,护送她出去。缪珊珊脸飞了红,怕丑似的逃掉,连声谢谢也没说。好象人家知道,她是因为要迟到,非争分夺秒不可。
客服部经理,一个四五十岁的瘦女人,胸平背直。小脸,玫瑰红的嘴唇怒放。领口仃白色的大蝴蝶结,据说是个老处女。一眼逮她正着。
“底气!底气!缪珊珊,你给我直起身。”
缪珊珊松了口气。她平常是有些蹋着身,没办法,老坐着,惯了。今天则因为心虚,怕被她训。
经理不但没训她,还笑。不过,这笑和玩笑,来去如风,千万莫被眼下的融融春意给误导。
“珊珊啊,你来一下!”缪珊珊噢一声,脑里快速编迟到的籍口。
“上海,就你去吧!两年!”经理笑眯眯。
“两年?!”
“嗯,两天后给我个答复,分公司那边催着定!”
“两天后?”
缪珊珊的回答象回音,她还没弄清这数字的涵义。
不对!两天太短!两年太长!经理的红唇含着个黑洞样的笑,她到底是抱歉,还是高兴从此以后不用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
“经理,为什么。。。是我?”缪珊珊惶惶问,就象被网住的鱼,总得蹦跳一回,看有没有逃脱的可能。
“好机会哦,是你老家,你又没负担。”言外之意,这里没机会,亦不是她的家,她又没成家。
经理当然不晓得她和吴伟南同居,也无这必要知道,就象她不清楚经理为什么不嫁人。
对了搬来的一叠文件,缪珊珊正在桌前发呆。“滴滴滴打滴”,外星人的信号又响起。
“是我,我想你了。”吴伟南打来的。
缪珊珊从隔板上瞄一瞄同事,都在打电话背说明书。这个吴伟南,也不设身处地为她想,大白天跟她讲这么任性的话。
“唔,你现在在哪儿”她当然知道他已经到了地球的另一面,昼夜颠倒着。他的航程皆在她脑里,就差精确到分钟。
“床上。”吴伟南一定穿了睡衣,蓝底子上撒满格斗的小白人。电话在枕上,仿佛她在他耳边。
“对了,我有事给你说呢,你等等。”缪珊珊起身,跑出办公室,佯装去厕所,一拐弯,进了楼梯间。
“我也有事。”吴伟南又嘻嘻笑。“不会是同一件吧?”
“哦?”难道吴伟南也去上海?
“珊,我想和你结婚。”
“啊!。。。”
“怎么样?高兴吧?早等不及嫁给我了?呵呵”吴伟南又自以为是。
“嗯。。。”
“别不好意思啦,等回去,我就陪你去买戒指,你记得先看好样子啊。对了,你的是什么事?要是你也正想着求婚,那咱们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吴伟南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兀自在那里絮叨,缪珊珊承认他这最后一句还真俏皮。
“我。。。”
“我得睡了,明天一早飞呢,不然太激动,睡不着了。”
“嗯。。。好。。。吧。算了,等回来再说。”缪珊珊不想扫他的兴,“想你。”楼梯间满是霉潮气,好在没人。
电话里一阵沙沙,好象有人扫地。然后就是“嘬”的一响。信号差,缪珊珊有些疑惑,说“嗯?那是什么声音?”
“爱的噪音。”吴伟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