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蓓芳:看得见风景的窗户

看得见风景的窗户


俞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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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个地方工作了将近20年,近些年讲人才流动,讲跳槽,我的经历在许多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你在一个地方工作20年?
                 
  前几年,和厂长同一辆车,他问我,俞蓓芳,你多大了?我道,我30了。
                 
  他叹了口气,你竟然也那么大了。时间就是很残酷的,这句话一晃也有5、6年了。
                 
  当时我进厂的时候,就一个20岁不到的假小子,头发毛楞楞的,身上衣服几乎都是哥哥们穿剩下的,偶尔爹爹去南方拍戏,给我带回一、两件裙子花衬衫什么的,穿起来还别扭,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走惯大步流星的,突然间,走路都发生了困难。甚至还有一双火红色的高跟鞋,我看它象看一个怪兽。
                 
  在很长时间,我是整个2000多职工中最小的一个,加上从小跟在爹爹身后,在这个院子中进出,谁都长我一辈,我也记不住那么多人的名字,反正从看门房的,到领导,见着都是叔叔阿姨。任谁见了我都能拍拍我的头顶,一连几年我是没有自己名字的,他们叫我的时候把我爸爸放在我前面,她是某某的女儿,或者干脆叫我小朋友。
                 
  想起这些,真感到那时代才是自己的,不敢说那是自己的花季,虽然长成了狗尾巴草似的,可也是年轻岁月。
                 
  我印象中我的办公室,还是那个小洋楼,我在那里呆了6年,基本上把自己浸泡在书本中了。当时的文学部,人并不是很多,也大多个个饱读诗书,偶尔有一、二个老先生进来,也只是查资料,资料室大多时候是我一个人,一个巨大的房间,书橱、桌椅,地板门窗都是柚木的,柚木是死沉死沉的,甚至是椅子一个人轻易地都搬动不了,于是我来的时候,到我6年之后离开,那些家具依然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上。
                 
  朝南有俩窗户,窗外有一个中型的草坪,窗户看出去,是两棵可以说参天的大樟树,听人说它们是一雌一雄,对着长的,近几年听说,小洋楼装修,石灰水泥的,搞死了一棵。自从我90年代初离开那地方就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去看一眼,真难以想象那个难忘的庭院中,少了一棵大树是什么景象,至少是残缺的吧。也许上世纪初的时候,造这个房子的荷兰船长对庭院的规划没有心得,园子中种了很多果树,居然都是单棵的,每年秋天园子了也结些果子,苹果、生梨、石榴、柿子什么的,都是僵硬干瘪的,基本不能吃,想必是单棵种的关系。这个草地非常葱绿,四周都是灌木和果树,与草坪相邻是一个游泳池,之间有栅栏隔开,而外面的马路因为紧邻着领事馆,在附近的几条路上都没有公共汽车或者大型车辆经过,格外地幽静,即便这样幽静,我们园子和马路之间还砌有高高的灰色砖墙,沿着墙,还有围成圈的水杉,我喜欢早早地到我的办公室,当然是去看园子,清晨的水杉林前,鸟鸣声,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花香,偶尔从旁边小楼飞来的白鸽停在草坪上,这样时刻,已经是诗歌辞赋了,而并非现实。
                 
  记得在一篇文章中,我写过一段单恋的往事,就是发生在这个院子中。
  青涩的年纪卤莽告白,也象园子中单棵的果树,天然的没有结果。
                 
  到快离开的那年,我已经懂得穿裙子,穿高跟鞋的技术已经练得很好了,留起了蜷曲的长发。
                 
  现在的厂长当时是也才30多的青年,站在小楼底下,冲我Hi,应该是那时的自己比较年轻吧,而这之后的磨砺,自己失去了当时的模样,这才有30岁那年他的感慨。
                 
  记得去年的时候去过一次,和女友深夜去看花样年华,正好在那里的放映厅,当时小楼已经是其他单位的产业,大门重新装修过,气派而陌生,小楼前门关的紧紧的,只有柚木质地依稀有过去的印象,听说草坪被铺上了水泥,都不敢去看,感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年轻时候滞留过很多年的那个小楼、那个庭院了。
                 
  想起那些日子,因为与年轻的自己息息相关,于是格外难忘。相信我怀念的是过去的它,而它已经不能重蹈了。
                 
  我几乎从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这个厂、这个厂的文学口,虽然一再地换办公地点,做的还是差不多的工作,领导同事一年一年的更换,有老一些的作者走动,总是诧异,你怎么还在,新桃旧符多少次更替了,你还在!偶尔有些过去就认识我的,走到我面前,说过去在52号,你穿什么衣服,头发是什么式样的,手里老拿着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有香樟有果树有水杉有白鸽,都不敢惊动你,你象是坐在一幅画里。最后都不忘记叹息一声,你都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原来不相信自己会老,跟前没有个孩子,日长夜大的,让你对时光如梭四季更替年华如水有个切肤的认识,办公室也没有一面象样的镜子,同事们都差不多年纪,不会有光鲜明丽的面目让你自惭形秽,但有故人来,说起我年纪轻的时候,才知道有些年华是有过的,但已经不再了。
                 
  年华是多少脆弱仓促不可把握留不住的东西,
                 
                 
  过去不去旁骛其他工作,纵然有高薪的诱惑,总觉得每天只有24个小时,上班网站写作,前者给我三餐茶饭,后二者让我快乐,没有一样能够舍下,也因为一份与生俱来的感情,在这里我留下了20年的时间,割舍不了。
                 
  而今年本命年,整36岁,看看招聘启示,我已经失去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即便侥幸有公司重用,也失去了重新再来的勇气。于是我仍然选择这个地方,用微薄的收入过紧巴巴的日子,也有可能在这个地方老去,象终老在清贫的家里,而不是在别人的豪华宅第。
                 
  那个看得见风景的窗户前的小女孩正在老去,过着清贫但平稳从容的生活,希望未来也如今天一样,有温饱茶饭,有屋顶有眠床,有足够的体力脑力可以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这几乎我对人生的全部憧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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