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日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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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17      HTFD-NYC-PARIS

 

清晨7点,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

 

人不多,过海关,认领行李,都很顺利。

 

走出登机口,在入港大厅等候的人群里没有看到杰明。我拣了个角落站着等他,想看看他来了怎么找到我。

 

大厅里的电子公告牌上航班起落的信息已经变更了好几次,仍然不见杰明的踪影。我推着行李在人群中来回的走了几遍,担心他找错地方。飞机下降的耳鸣仍在,周围的人无声的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开始有点着急。兑换外汇的窗口就在公用电话旁边,但换钱总要杰明来再作打算吧。我找到一个可以直接插信用卡电话。电话接通了,远远的在那边听到一声“喂--”,我就不由自主地高声喊起来,“你在哪儿?为什么总是让我等啊?”

 

两个月前,杰明告诉我他在欧洲有个会议。那时我正在忙毕业考试,好要一边安排父母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行程,之后陪他们从东岸飞到西岸到处走走。等一切安顿下来,我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从纽约到温哥华打个来回,去申请出入美国和欧洲的签证。

 

杰明总在电话里带着笑意安慰我不要着急。四月初他的小孩才出生,我很高兴他还有心思出来玩,所以非常担心会在什么地方出差错。越是担心,故事就越多。在西雅图的朋友刚刚同处了很久的女友分手,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点儿误会,看他闭着眼睛呢喃的样子象喝醉酒,我紧张的在他的公寓角落里合衣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送我搭灰狗去温哥华,我的心思纷纷扰扰乱的就象下雨的天气。到了温哥华,雨始终下个不停。一个人在冰冷陌生的街道上走着走着就流下眼泪来,为我刺痛的胃,为我这几个月来的绷紧的神经,为眼前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把握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回到纽约,事情依然一波三折。直到最后一秒钟,莫名其妙的希腊使馆才放行了签证,又在肯尼迪机场换登机卡的柜台前解释了很久,TWA的人仍不相信希腊的申根签证可以在法国入境。

 

我坐在大厅角落里的长椅上等着匆忙赶来的杰明。清晨的巴黎就在门外。回想起飞机降落时,在弦窗外看到清晨的巴黎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雾霭中,宁静平和的样子,很符合我这一刻的心情。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也因此定格在这片淡蓝色的雾霭中,直到这次旅行结束很久以后,我在芝加哥美术馆看到莫奈画中圣拉扎尔车站的火车冒着蒸气进入清晨的巴黎时,仍然一下子热泪盈眶。

 

每次见到杰明,都觉得他比记忆中,或想象中,更沧桑或更真实一些。我忍不住走上去摸他的脸,抱他的身体,仿佛这样就可以感知和安抚他过去这半年所经历的一切。杰明两手把我抱起我的脚脱离地面,又放开我看看,说我穿着夹克衫,牛仔裤,黄黄的脸看上去就象一个中学生。

 

杰明的语气听上去轻飘飘的,象空气中的灰尘,我有点奇怪。

 

杰明的英文很糟糕,法文也只能说出里昂车站的名字,难为他一个人从市区坐巴士来机场接我。回市区的路上,我靠在他肩上同他轻轻的说话。果然,三两句话后,他告诉我柳丹去加拿大的事还要再等半年。我心里好象被谁砍了一下,突然觉得疲倦极了。但我不敢就这么停下来不说话。杰明心里也明白,我们仍顺着刚才的情绪继续说话。

 

下了车,我才觉得肚子饿。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吃东西。杰明说,这儿里离香榭里舍大街不远,这个时间,大概只有那儿会有吃的东西。

 

叫了出租车,司机动作慢吞吞的。杰明拖着行李站着不动,对我说,等他来搬。我用英文学着法文的发音告诉司机去香榭里舍,他听懂了。我望着车窗外明亮的巴黎街道,杰明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想,半年就半年吧,至少还有希望和现在这一刻。

 

阳光明媚,时间离午饭还早,但香榭里舍路边的咖啡馆却坐了不少人。杰明不等人招呼,就找了露天的座位拉我坐下。菜单上的食物很丰富。我点了蜗牛。

 

杰明比我提前两天到巴黎,不巧这里正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国际航空展,所以没有在市区订到旅馆。杰明说,你猜我们住哪儿?

 

我摇头。

 

杰明说,枫丹白露。

 

旅社惯常是小小的,各支各支的木地板。我掩上白木百页窗,跳进狭小的洗澡间洗澡。洗完我站在浴室镜子边擦头发,杰明站在旁边看着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告诉你一件事,我和柳丹买了房子。

 

我的心猛地抽缩成一团,来承受这重重的一击。杰明肯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大概也是想,亲自说的实话,我会好过些。

 

我问,多少钱?

杰明说了个数。

什么时候搬?

明年春节。

 

杰明的回答真实具体,我却仍然很茫然。

 

杰明看出我不高兴,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解释说,那都是柳丹的钱。

 

我看着杰明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外面的太阳从白色窗棱中透进来,把浴室里照得黑白两半。眼前的镜子中是刺眼白光,杰明站的那一边却一片黑暗,我瞪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杰明拿着一张地图,领着我在大街上走。我机械的跟着他。杰明说,在枫丹白露停一天,然后我们去游莱茵河。

 

枫丹白露在巴黎东南郊,仍然要在里昂站搭火车。我们在熙熙攘攘的车站买了车票和电话卡。周围说英文的人很少,我们费了点力气才找到去枫丹白露的火车。

 

火车一开动,窗外巴黎郊外的景色从眼前滑过,我慢慢哭起来。

 

杰明好象对我的反应早有准备,无可奈何的沉默。我注意到周围的乘客,就慢慢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地擦眼睛。然后还同杰明说两句话。好像我只是偶尔读了一本悲剧小说才感动的斯文的哭。

 

下了火车,他在一边指点着,又搭了一小段公车,才拖着行李随着他在枫丹白露安静的小镇里穿行。

 

注意到路旁一家电影院挂着PEARLHARBOR的巨幅海报。

 

旅店房间仍然小小的。杰明打开行李,给我试他从北京带来的衣服。衣服的款式颜色我穿全都没有章法。我走进浴室把衣服扔进马桶。

 

我想激怒杰明,好象在胸前插一把刀来发泄身体里面汹涌的情绪。

 

杰明拖我去吃晚饭。小镇居然有一家中餐馆。老板想是温州人,同欧洲其它地方一样,菜的味道粤不粤,潮不潮,餐具是西餐的样式,用高脚大口杯先装一大杯冰水端上来。我吃饭象吃药,但不敢不吃,折腾了这么久,不吃饭会死的。

 

晚上,分散注意力的东西没有了,我陷入极度恐惧中。我紧紧抱住杰明,哭得缩成一团哀求他。

有人听到声音来敲我们的房门,问,小姐你还好么?

 

杰明打开灯,看到我苍白的脸上通红的斑点,有些吃惊。他把我抱进浴缸,用热水给我冲身体。几个月来的紧张都在这眼泪里释放,我有点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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