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直记得我小时候帮她改学生作文的事。
50年代初政府提倡妇女解放,给家庭妇女们提供了工作机会,妈妈于是在爸爸哥哥的鼓动帮助下考师训班,读书一年后参加了工作。那是1956年的事,那时妈妈已经47岁了。做了23年“少奶奶”第一次跨进社会,又遇到57年反右斗争和58年大跃进等接连不断的运动,妈妈在人际关系环境适应等方面感到非常困惑不安,不过她生性好强,工作上积极卖力,从来不是运动对象。有一个问题却是始料不及的,她填表申请工作时写家住南昌路却忘了写卢湾区,结果分配工作被分到靠近南昌路的另外一头---徐汇区的永嘉路小学去了。妈妈不会骑自行车,南昌路从南到北的那时又没通公共汽车,上下班全部靠走路,来回要花一个半小时。妈妈是高年级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经常帮学生补课,找家长谈话的一弄弄到天黑,再捧着一大摞学生作业走45分钟路回家,到家一付精疲力尽的样子,接下来再挑灯夜作弄到三更半夜,还没改几本就睡意袭来,磕舂一只接一只(上海话),作文却总是改不完。可惜我爸那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因为历史问题爸爸一解放就失业了,靠老朋友粟院长帮忙两年后才在某医院找到会计主任一职,赶紧夹着尾巴做人。但医院远离市区在闵行北桥,他只好住宿舍,每星期六晚上回家,听母亲说说家事校事再做点家务事,星期天晚上再回去。 妈妈参加工作时我们家“下三档”三个孩子年龄还小,由老姑妈照顾了两年生活,58年以后就一直在里弄食堂解决三餐问题。知道父母亲辛劳不易,我们还是比较懂事的,记得最大乐趣就是姐弟三人结伴跑去妈妈学校接她回家,帮她提包捧作业,妈妈一高兴就在襄阳路口自由市场买几只热山芋给我们吃。前两天三姐还提起过此事,想起来就感到温馨。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帮妈妈批改作文,兴致当然很高:试想一枝红色蘸水笔在手,把别人文句不通错字连篇的文章改过来弄过去的,也算行使一种权力吧。虽然改的是五年级学生的作文,但因各科成绩全优,妈妈去开家长会回来总是很得意,所以我办事她放心。当然最后打分写评语之类就交给妈妈来做了。
有一次又弄到深更半夜,看妈妈边写评语边打磕睡的样子,就想劝她早点收场。凑上前一看她红笔写的东西把我吓了一大跳:洋洋洒洒有六七行字,但全与作文内容无关---睡意惺松间妈妈把心里的苦恼全写在学生的作文本上了!我非常着急,赶紧找来一页完全相同的空白作文本纸,对齐格子和条子剪下再粘贴上去,用漿糊把妈妈的精彩留言堵得严严实实,待干了可以重写评语。又惦着其他作文本里会不会也有情况,把她改过的本子一本一本再翻开仔细检查,果然发现一些与文章无关的评论。当时又没涂改液之类,只好一处一处全都打上补丁重来,记得妈妈在一旁看我弄,连声说:幸亏你帮我,差点出洋相哦。。。四五十年过去,今天还想得起来我幼小内心对妈妈的无比同情。
后来妈妈改上地理课就不必改作文了,再后来我下放后当上语文教员开始没完没了地批改作文,可能从小就得道的缘故,我的批改效率要比妈妈略高一点。
2005.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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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 小小年记为母亲分忧解难了!怪不得你写得这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