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十年前在上海老家,稀里糊涂的十天假期居然是我在中国最后一次过年。此情已不再,而我的记忆却清晰地疲命奔波往回于那段旧时光,怎么也挥不去,令我一次次地感受著回家、离家那种种高潮迭起的滋味。 那时全家已经迁居香港,回上海无非是让曾经抚养过我的老人们看看,我还是一件物。接飞机这种粗重活通常是由我的朋友JULIO独揽,他自信那是默认男朋友的标示,不过,在众人眼中他只是有部随时可用的公司桑塔纳罢了。戴隐形眼镜的他隐去了他深度近视眼该承受的厚重玻璃框架,也隐去了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机场相会总是弄不好彼此的开场白,我几次想试著说服自己坦坦荡荡地和JULIO来个兄弟式的热烈拥抱,可他那瘦弱的身体和随着羽绒服张开的双臂,根本筑不起一面能抵挡风雨的港湾,只是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在风中不停地摇曳。我不愿意就这么漂进避风塘,请愿在人流中搁浅,在熙熙攘攘的路人穿梭间马虎地和他握了下手,才发现他的手腕很细很白,比起我这个长年打壁球的人来说,他的手腕是条艺术加工很好的杨柳枝。最后,单手把行李放进后车箱的,还是我自己。一路上由虹桥机场出大门,没有夜景,路灯不亮,车头灯也是黑黑的,照得我只想睡觉。自认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讲,但JULIO却不觉得,只是把近来周围朋友们的新闻一一汇报,“明天东东家有个聚会……我想你不一定有兴趣。” “这个我知道,东东有打长途给我,这次是在怪头家。”我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完全说错了方向,怪头是东东的朋友,和JULIO根本不相识。想来东东一定用蒙太奇式地方式对JULIO说,“老规矩,一起碰个头。”JULIO便木讷地认为那是在东东家。一班JULIO觉得不谈诗歌、不谈艺术,只知道谈男女,谈吃喝,打麻将的烂人。他曲高和寡,不愿意同流,只希望我可以也不参与,但说老实话,他的高尚艺术自己也说不清高尚在哪里,只是大段大段的背诵由名人撰写的评论。 黑暗中,我没有看清楚JULIO的脸,只知道他继续在说著,劝我住到他家去,他妹妹今年去北京同学家过年了,房间空著,“你锁上门,非常安静。”我则在一旁心猿意马,猜解著JULIO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乎刚才自己冒失的脱口秀,回想当初是他把大学时代睡他上铺的东东介绍给我后,我便跟著东东认识了他们寝室所有的同胞,之后只要我回国,便常和他们见面。开始JULIO还常参加,不过,大家都觉得他有点人来疯,平日还算正常,人一多,他非要背上几度名人的诗稿,大家正打著牌,他看著电视里的罗浮宫,突然灵感来了,就要非先来上一段,时间久了,JULIO发现自己的诗性居然和麻将台相提并论,便不再执着地要和他的旧友聚了。 也要我最好也放弃,因为毕竟艺术比麻将听上去要气派。说到底,我和东东的话题很多,因为有时实在说不完,便也不想轻易分手,于是我便会跟著他去办事,一路上还可以继续聊,也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又认识了他的好朋友怪头以及怪头的女朋友娟娟,我们的朋友链也就越拉越长。有时会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该和东东挑明我们该试一下谈个恋爱什么的,或者和JULIO就摊牌说自己不可能喜欢上他,或者说JULIO是个顾家的男人,可以将来用来结婚,自己现在要说到结婚还太早,东东的心思很活,家他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