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喜读先秦史的,分两派。一拥<左传>,一推<国语。国策>。左派通常认为国语国策芜杂,亦非王者正道;国派则讥左传简陋,所谓穷乡曲学也。如同看超级女声,各位看官当自选派别。子于是偏爱鸭梨和国策。每深夜孤灯,伏案细读,颇慕古人何等精致的人生!
这精致,是精彩而细致。既大气磅礴,与蝇营狗苟的当代小男人们不同,又雅量高致,使近世崇尚粗鄙文化的俗人们形秽。
大体来说,国策中详载的人物,总有骇俗,而足传世的言或行。既无老谋,又无壮行的碌碌之辈不与焉。国语国策的作者(们)大约做梦也想不到,千载之下竟会有猪肉男和芙蓉姐姐这类的“风云人物”。真所谓嗜痂之癖,逐臭之夫了。
言归正传。里克,丕郑,荀息三位罢朝后,来到里克家,闭起门来开小会。里克对丕郑,荀息说,“史苏当年的预言要实现了,我们当持定立场,早作打算。”
说到史苏,跟历代史官中的牛人一样,极其梗直。在晋献公伐俪戎之前,按周代通例,让史官占卜。史苏的结论是,此战必胜,但不吉,建议按兵。献公问为什么?答,“卦像上看是,甲中含骨,齿牙为猾。应在祸从口出,社稷不稳。”献公傲然,“祸从口出?举国只听寡人一张口。我不出声,谁敢放肆?”史苏继续劝道,“请看卦形,这口是被硬堵上了,不是好事啊!”献公不听。
果然,晋国完胜,最大的战利品就是丽姬。庆功会上,献公得意而大度地命令,“赐史苏特大杯酒,饮而无肴!因为他说对了一半,却猜不到故事的结局!”(就像紫霞仙子)
史苏恭敬接过金爵,一饮而尽。“卦算出来,我不能瞒。否则失职。凡我所说好听的部分,大王就高兴一下;若我说出难听的话来,则请大王早作防备。说的不准,等于大王作了预备而灾难没有发生,也不碍事。如发生了却没预备,生灵涂炭,就不是给不给菜吃的小惩小罚了。”这番逻辑井井有条,在献公却如对牛弹琴。相较千年之前,千里之外,约瑟为法老解梦时,法老因信服同样的道理,而度过荒年,贤愚之际判若云泥。
后半段预言,史苏在酒席之后,说给齿德俱尊的里,丕,荀三位重臣,“我破戎男,戎女必灭我。长幼必废,晋国必乱。当年夏桀伐有施,获妹喜而宠,亡了;商纣伐有苏,获妲己而宠,也亡了;本朝周幽王伐有褒,获褒姒而宠,周家天下也已名存实亡!历史还要重演多少次!”事实上,不仅晋献公必然会再来一遍,而且此幕此景,在以后的历史长河中也如同百老汇的音乐剧,百演不厌。
后来丽姬专献公之宠爱,很快被立为王妃,生了幼子奚其,荣宠超过太子申生。晋国政局的动荡不安从此拉开序幕。
普遍地,在人类社会的任何结构中,都存在着三种力量。就像一个原子核里,有质子间的电磁力,相互排斥,是破坏性的。又有万有引力,相互吸引,是维护性的保守力量。但还有一种叫强相互作用力的,就不一定了,时而保守,时而破坏。非常投机。
无怪乎物理学家中,颇有参禅悟道改投哲学门下的。“强相互作用力”这名字多有意味。多数人都会觉得,极端保守的或极端破坏的一方会先发难。错了!引发波澜的,却往往是起先看来中庸,观望的人。他们是社会上的强相互作用力。待后文便知。
此时,三位大老觉得史苏话犹在耳,不禁悚然。[万有引力]荀息坚定地说,“事君,讲一个‘忠’字。竭力以赴,唯命是从。我认为大家都不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这是保皇派当行本色,他们的执著近乎一种宗教热情,代表着无论顺境逆境,都勉力支撑国家机器运转的肱股之臣。
[电磁力]丕郑大摇其头,“这不叫‘事君’,这叫‘阿(e)惑’。我们做大臣的,其意义就在于一个‘义’字,帮助国王理智而正确地管理国家。对的要拥护,错的要坚决反对。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我决不能坐视不理。”这体现出另一种人生路线,执拗,而又不厌其烦地去战斗,小到为了自己的肢体摆放更适意;大到使世界朝他们自认为更美好的方向演进。这样的人一般没有宗教情结,或者说他们信仰科学。
[强相互作用力]里克听罢,想了想,“我傻,既不想阿惑,也难从义,还是静观其变吧。”这样说的人,都不傻。就像<漏网鱼香>里的木罗和阿绿。以后兴风作浪的,就数他里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