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有一家很知名的中餐馆,家附近还有一位爱操心的日本友人S,中餐馆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点。
友人不是同代人,和我妈妈的年龄相仿,是我受人之托授课的东京一个区政府社区大学中文班上的学生。她曾经是医学院修士毕业,一边做研究一边养育了一对儿女,后来做了药剂师。在过去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在她那一代人中间像她这样能够上医学院,并且婚后一直工作的女性可说是凤毛麟角。然而,看她把家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家务作为自己最根本的本职,丝毫不马虎,真是令人钦佩。直至现在退休在家,她依然打零工每周做三天药剂师,还去专科学校担课。我问她,既然退休了何苦这样辛苦呢?她说,比起以前全勤上班现在轻松多了。她那个年纪的日本女性通常个子小小,但都很吃苦耐劳,和当代日本女性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开始,关于到底该怎样称呼她还真是费了些脑筋,因为她超越了“师生”关系,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视为己出。按理说,应该称为“日本的妈妈”。可是,因为教课的关系,在班上都是直呼学生的名字,不管他们比我年长还是年幼多少。一年前,当S听说我要搬家时,亲自一家家不动产公司跑去咨询,亲自跑去一栋栋房子看个究竟,关于房间的大小、各种设备一一查个仔细,最后在她家附近决定了一家满意的,来征求我的意见。在日本,找房子能够有这样一位日本友人帮忙,不知省去了多少辛苦,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开开心心就搬了家。然后,S召集社区的学生们集体出钱买了新的冰箱、电视作给我的乔迁贺礼,那以后还陆续买了几样新家具送来,甚至包括一棵1米半高的盆栽树。平常,S经常会给我送来一些亲手做的菜,每个季节远方的亲戚寄来的特产、还有每个时节新上市的食品,也总要分给我一些,要我尝个鲜。夏天,带我去她家别墅小住,早春带我去郊外赏梅,要说细致入微,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他们一家吃饭最常去的就是那家中餐馆,因为我和她的女儿-- 一个跟我几乎同岁的女孩子,都极喜欢那家的菜。另一个原因,我想是出于他们对我的尊重。吃中餐还是吃日餐原本是无所谓的,但是他们愿意置身于对方的文化氛围中,而不是把自己的环境强加于人,这中间就见出他们的思虑。记得有一位日本学者说过:“喜欢喝红茶和喜欢喝咖啡之间,没有任何比较的余地。所谓理解他人,就是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设想自己喜爱他人之喜爱。理解他人,是内在于他人去理解,是自我内心内部的沟通。”这是一种难得的思想高度。
吃饭之间的闲谈中,我们常一起谈论中国人、日本人的生活、中国和日本的关系,彼此直率地谈论自己的想法,我更是毫无顾忌地提出很多不同“政见”。有时候,他们一家内部争论起来,女儿和父母都看向我,要我做裁判。在这样的闲谈中,他们仍不忘敬重地称呼我“老师”,每次弄得我都很不好意思。我对他们的称呼就及其混乱了,一会儿直呼其名,一会儿叔叔阿姨,一会儿又说他们像爸爸妈妈。我一向不会嘴甜,觉得叫爸爸妈妈太肉麻了,反正他们也不计较,就一直这样混乱下来了。单独和S在一起时,我们谈论的常常是对生活的看法,她常常批评日本文化氛围中一些对女性不利的因素。当然,时代不同了,很多情况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她的观点有一些过去时代的阴影。但她的很多话,对于我认识了解学习工作环境中的老一辈人很有帮助。
庆幸结识了这样一位“忘年交”,她让我常常想,真正的交流,就应该是这样超越国界,超越狭隘,是一个个体的人与另一个个体的人之间率直的交流。但是,现实中,这往往又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