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每次回国都要到读过的大大小小学校走一遭,倒不回去做学生了,就在校园里逛逛,拣拣往事新景,嗅嗅熟悉陌生,一草一石一人一声都透着份亲切。
先去老家的乡村小学,老妈说村校早因独生子女生源不足撤了,合并成了花园式的中心小学。九九还是想看看记忆中的白墙青瓦教室。
山推平了,小溪填了,竹林砍了,学校教室被埋在一片耀武扬威的跑马场度假村下。有钱人也看中了这块山清水秀冒温泉的好地方。九九只好对着大致方位录了一圈,告诉LG九九的童年被抹去了一大块。回程一路伤感无语。
老妈找出仅存的一张黑白小照:看看这是你三年级时在操场边照的。九九的红领巾都歪在一边,头上扎的两个揪揪也一高一低,青涩得象身后刚结籽的葡萄。小学老师就是老妈,自然每次都是先拜望她。
初中虽未动窝,可名改了,容整了,里里外外新得陌生。沿办公室一间间看过去,老师都年轻得令九九嫉妒。有人警惕地问:你找谁呀?九九报上班主任的名字,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学校。
被引到数学组,陈老师闻声从一堆作业本后抬起头,九九停在门口“老师,还认不认得我?” 只一秒钟的疑惑,老师满脸绽开笑大叫“哎呀!你是九九哒嘛!” 九九迎上去抱住,老师添了白发也丰满不少,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长发窈窕美娇娥,可笑声还是一样的爽朗感染。
九九挽着老师的胳膊半依着,老师不时拍拍九九的手,侧头细看九九的变化。师生两讲不完的话,一会开怀一会红了眼圈。旁边年轻老师好羡慕“陈老师,怕您们女儿回来了都没得这么高兴!” 九九双手搂过老师“你们看老师象不象我的大姐妈妈?” 师生两干脆搂着拍了几张“姐妹”照“母女”照。
可惜别的科任老师退休的退休调离的调离,没见到语文张老师很是遗憾,九九如今能借词达意多半是她的功劳。约好老师晚上到饭店再叙,九九又奔临近的高中。
表弟当车夫九九自视记忆惊人指路,除了穿城的河没移位,街道楼房全都乾坤大挪动,三两下就迷路了,原来高中的大门后门都颠倒了个。未进校门九九就大吃三惊,一惊校门之气派胜过京城母校P大的破旧南门;二惊门内上百级宽敞整齐石梯衬以花木松柏,让九九这种有路不好好走有纪律不守的学生,如临神圣殿堂畏从心生,当年拜谒中山陵时就有同感;三惊大门左右彩虹雨蓬停满多姿多彩的山地车自行车,比P大几十年不变的破车破蓬强百倍。看来九九的高中硬件不错,当年一跤从校门沿大斜坡滚到食堂的情景成了历史。
登上石梯九九更惊得合不上嘴,暗红的塑胶跑道环绕草坪足球场,边上一溜标准的篮球排球场乒乓球桌,要不是来来往往的中学生九九还以为进错了门。球场四周分布着文体馆,教学楼,科技楼,试验楼,新老办公楼,只有试验楼和老办公楼还是九九挑过沙搬过砖的“旧物”。
漂亮的学生公寓高耸在后山,当年九九的教室宿舍都是百年木板楼,走一步吱吱呀呀晃两晃,白天象唱歌,夜里象闹鬼。九九的教室早成了地基,坐过的桌椅早成了劈材,洒过汗的操场也上了厚厚的妆,不知能不能见到古稀的老师。
先到办公室打听,校长书记都换了拨,当年的“八十年代新一辈”成了当权派,虽无缘同堂做师生,九九还记得各位老师的音容。跟领导聊天九九象受训,一问一答紧张得端茶的手打颤,书记笑问:是不是记起以前挨校长主任抓典型?读书时九九逃早操课间操,溜早自习晚自习,吃饭洗澡加塞,被揪到多次当众教育, 很是名动全校。巴望别人只记得自己的“光荣事迹”,没想到都记得九九的出丑。
英语钟老师退休后返聘在教务处,一个永远快乐活泼的小老头,冲进来给九九来个西式熊抱,扔下半句话又蹦出去:我去通知别的老师!一会儿又跳进来撞洒了书记的茶水:快点!九九,石老师要过来!
外面下起了阵雨,九九怎能让老师冒雨,赶紧抓起电话请老师在家里等,九九马上过去。刚起身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哪个说的九九回来了哟?她不是在国外嘛?这是教了九九一年政治就调任党校书记的苏老师,声如宏钟,常把偷看小说打瞌睡的九九吓得跳起。真是巧,老师任县退休协会会长,来邀请校领导参加教师节联欢,竟然让九九见上了一面!
几分钟的耽误,走廊里传来一路叫声:九九在哪的?九九在哪的?九九奔出去,高高瘦瘦勾着背的化学石老师拎着水淋淋的伞湿了裤管找过来,九九赶紧扶着老师的两臂“石老师,不是说好我去看您的呀!” 老师紧抓住九九的双肩“硬是是九九吔!真的是九九回来了!” 老师和九九的眼泪一齐下来。一时间九九觉得老师就象父亲,一样地教育我,关心我,挂念我,他们对学生操的心费的神不逊与对自己的子女。师父师母,如父如母。
石老师说要给班主任徐老头儿一个惊喜(学生老师都亲切地称他徐老头儿,已七十有五)。九九举着伞搀着老师去退休教师楼。石老师先推开门“徐老头儿,今天有喜事哟!” 九九躲在后面听见徐老师每顿二两白酒一辈子喝出来的沙哑嗓音“今天才九号嘛,过节嘛是明天的事”
九九跨到门口,见师母正端着饭锅从厨房望过来“老头你快点看是哪个来了!” 满头银霜的徐老师正埋头拣着上的花椒,抬起眼镜,不急不徐地说“还有哪个嘛?就是那个跑出国的娃儿噻” 九九怕老师眼花没认清“徐老师您真的认到我没有?”
老头悠悠地站起来“刚刚石师母已经来透过风啦,怕我心脏不好,我还等到你来磕头哟!我喊你们师母多打了碗米。” 又是一巧,徐老师一直在成都儿子家长住,两天前开始向师母唠叨心里不安睡不着,怕是家里遭了强盗,两老昨天才赶回来。九九难道与老师有心灵感应?
隔壁的陶师母过来“陶老师已经在半路上了,还有四个小时就到。” 原来生物陶老师退休后因名响体健聘到贵阳一私立中学任教。更巧的是,正好今天回重庆出差,半路有点闹肚子还在犹豫要不要折回去就接到师母的报信,要九九一定等他。
化学和生物老师都是从初中就教九九,九九如今的专业选择工作领域都是从两位老师当初传授的氢氧碳细胞病毒起步的。
数学和语文九九得益于多位老师,学校为快班开小灶,取每位老师的专长轮流上台,身若直尺脚似圆规的周老师是解析立体几何大拿,远看酷似O的罗老师不教代数教什么?,排练组合启用年轻的张老师(据说麻将桌上无敌手),莫老夫子一把蒲扇一杯浓茶摇头晃脑析古文解酸词,黄老师来教散文怎么散议论文怎么议。
令人伤心的是年高体弱的周老师已过世了,他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罚到这儿,高度近视瘦如竹竿,在黑板上划个圆,圆规一拿开就找不到圆心了,而总是忘记先点个轴心。走路看不清脚下偏偏拒用拐棍,学生都离他三尺,生怕碰倒他。讲起课来劲头十足左右比划,都担心他会气竭而晕倒。
莫老夫子是九九高中死党的父亲,九九看光他的藏书,吃够师母的红烧肉。一回重庆就去拜访,替师母带回糖尿病的检测Kit及新药,花半天教会师母使用。
黄老师还记得九九上完他的散文诗歌讲座,信手胡诌一截诗一篇短文赚回第一笔稿费,可惜九九一家买几斤肉吃得肚圆,没留下啥纪念。老师还培养了九九画墙报刻版报配刊头题花的兴趣,全校比赛把冠军留在班上三年。
英语钟老师半天才又露头,竟利用教务处供职之便翻箱倒柜找出九九的学生档案成绩单!呵,原来在徐老头眼里九九的缺点多过优点,而且三年都一样的评语,不知是九九没长进还是老师偷懒。
钟老师抖着成绩单不满:你看看!你看看!高考英语比平时哪次都差,扣了六分呀!九九才想起当年狂妄,30分钟铃声一响就交卷,考试从无反复检查的习惯,出场后被捉到办公室校长桌子拍得山响:三番五令不准提前交卷!动摇军心!你让别的同学啷个还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