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8月
这两天总是想起家人,从太爷爷太奶奶,到外公外婆。。。总是在脑海中出现。翻出抽屉里他们的照片,找了个大大的镜框,全都摆了进去。镜框摆在电脑旁边,然后目光就被这些照片吸过去,脑袋里就在乱想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太爷爷是外公的父亲,太爷爷在我出生后三年多去世的,我只是很恍惚的记得他两道浓浓的剑眉。听得最多的就是外公对我讲太爷爷最爱叫我小燕子,抱着我唱小燕子,飞呀飞。结果被太爷爷说中了,如今满世界到处乱飞,不着家。外公说我是被外公唱飞的。太爷爷一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调着扁担穿山越岭,叫卖针头线脑。每天清晨三点起床打绑腿,就是把长长的布袋紧紧的绑住小腿和脚,为了利利落落的走上百里山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边走边叫卖,挣出全家的家用,听太爷爷挣钱养家的故事,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说法叫血汗钱,因为除了出汗还要出血,太爷爷只有穿太奶奶做的布鞋走山路,布鞋磨破了不知多少双,绑腿绑脚也磨破了,脚磨破了,起泡了,长茧子了,接着是更多的血泡,更多的茧子,就这么靠走,靠叫卖,供出外公这个大学生,五十年代被保送北京读了研究生。
太奶奶是我最亲的人,她去世好几年了,98 或是99 年吧。我总是记不准她到底是哪年去世的,因为潜意识里我不想记住吧!我叫她太太,因为小时后咬字不清,太太比太奶奶容易叫。她是最疼爱我的人,她是用她的身心给我爱温暖关怀,她的爱我受用今生。我是太太带大的,感情上自然非常亲近。太太的父母养不起她,从小把她送了人,她在养父母家长大。养母娘给太太缠足,扎耳朵眼。太太给我看她变形的脚,和由於感染多次变了形的耳垂。嫁人后,太太二点起床准备早饭,烧热水,帮太爷爷打绑腿。白天找一些手工活,一分一分把钱攒起来,贴补家用。太太有一子一女,太太帮自己的子女带大了她的5个孙子孙女,迁到北京后,又帮她的孙子孙女带大了重孙子,重孙女。我在第四代里排行最大,我对太太的记忆也最多。
小学时老师让写自己的亲人,同学都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写我的太太。她为了怕我冻着,跑到学校给我送外套,她看下雨,打着伞在雨里站着等我放学。每天早上,她烧开水,冲白糖水给我喝,每天放学,她打一个水蛋给我。你也知道,八十年代初要多买鸡蛋是粮票换的,太太总是从自己的粮票里省出来,为了每天让我吃上鸡蛋。太太每个月的零花是三块钱。一次上西单,我看到一本少年大学生的奥秘,我告诉她老师让我们看这本书,她用自己的钱买了给我。我要吃一毛二的奶油冰棍,她买给我,自己从来不吃。我睡觉打被子,太太买了布头,找人谈了棉花,做了小棉背心给我,睡觉穿着肚子不会着凉。我是太小,不知道钱是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全心全意对我好,对她来说只是又带大了一个孩子,对我却是百分之百的恩情,永远无法回报的恩情。
太太去世是我永远解不开的结,永远的痛。太太象所有的老人一样衰老了,八十几岁本来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但太太和外婆之间是无比恶劣的婆媳关系,五十几年逾演逾列。全家所有人夹在她们两人中间,是无解。曾有一次,我妈妈试着让外婆对太太好一点,结果引发全家大战,以外婆高血压发病上医院告终。外婆对我也很好,对全家所有的其它人也很好。从那次后,没有人敢再提同一个话题。太太没办法再和外公外婆住了,外公得妹妹把太太接回了老家,八十几岁,颠了三天三夜的长途车。不到六个月,太太又被送回北京,外公的妹妹家打离婚,太太去劝架,结果被推倒,腿被摔断了。再回北京后,太太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几乎只能卧床。由於年纪的原因,摔短的骨头很难复原,只能维持。我每次去看她,都见她很痛苦的样子。 外婆对她的态度没有变化,太太的日子很难过。外公夹在中间,日子似乎也非常难过。犯过一次脑血栓,好在没出大事。那时候,外婆六十几岁,外公七十几岁,太太八十几岁,三个人就这样过着。
我上小学有几年是和外婆度过的,在太太去照顾年幼的表弟时,我的寒暑假也都是在外公外婆家过的。外婆是那所小学的老师,每天中午饭是外婆头天做好带给我吃得,每天换样子,好吃得都留给我。
我大概十几岁吧,对大人的恩怨也是似懂非懂。太太把好多安眠药攒起来吃过一次,昏迷了三天三夜,被救过来了。再后来没几个月了,接到电话说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我赶快跑去看她,外公外婆在打麻将,外公说这么大年纪不用抢救了。太太一个人躺在哪,已经认不了人了,我倒了杯水,用吸管一点儿一点儿喂她喝。第二天一早,她去世了。
我托着她的身体放到那个纸观里,还是软的,暖的。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都爱我的人不能互相更爱护一些呢?快七。八年过去了,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没办法问外婆,她有高血压,我没办法问外公,他有脑血栓。我永远无解,我也永远没有机会报答这个给我恩情的老人。
我飞到这个遥远的国度,我还是会给外公外婆打电话,聊家长,他们也永远是爱我的外公外婆,可是,只有我知道,有一个结在我心里,永远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