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炳信:江青是1976年10月6日被抓的。
马晓先:抓她的时候我也在场,然后一直把她送走,属于软禁吧。那天我本来已经下了班,正在洗衣服,警卫局的局长来找我,让我到江青那去一趟。当时我就意识到有事发生。
田炳信:你政治敏感性很强。
马晓先:要不然局长不会亲自来叫我去干什么。当时大概是下午四点多。
田炳信:当时宣布的是逮捕还是……
马晓先:是隔离审查。
田炳信:除了你,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马晓先:她认识的都不在,只有江青、我和警卫局局长三个人。来的全是警卫团的。
田炳信:你都不认识?
马晓先:一个都不认识。
田炳信:由警卫局局长宣布,江青会不买账吧?
马晓先:我想她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一点也没惊慌,很快就镇定下来。然后觉得有点突然,她对来宣布的人说:“能不能再念一遍?”
田炳信:又念一遍?
马晓先:对,然后她觉得是真的,就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田炳信:我看一些资料说,江青这时趴在办公桌上给华国锋写了一封短信,信的内容说“国锋同志:来人称,他们奉你之命,宣布对我隔离审查。不知是否为中央决定,随信将我这里文件柜上的钥匙转交于你。江青,十月六日。”接着又在一只印有红框的大信封上写上“华国锋同志亲启”几个字,下脚还注明“江青托”,是这样吗?
马晓先:她当时确实是在写东西,但写什么我不知道,写完后还在信封两端贴了密封签,又用订书机订上。
田炳信:她也没闹啥?
马晓先:没有。她有尿急尿频的毛病,就提出来要上卫生间。然后,我就给她收拾东西。
田炳信:民间说,江青被抓时骂呀反抗呀,有点像泼妇。
马晓先:没有,她很冷静。上卫生间时她可能也坐着想了想。出来后,我已经把要带的日常东西准备好了。
田炳信:给江青戴铐了吗?
马晓先:没有,她还把常穿的深灰色披风带上。当时都5点钟了,我们上了辆红旗防弹车。10月天,一上车天就黑了。
田炳信:你当时觉得恐怖吗?
马晓先:一点不觉得,我马上意识到中央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田炳信:那时你多大年纪?
马晓先:32岁。
田炳信:有警车开道吗?
马晓先:有。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待了近8个月。那期间我一直没跟家里联系,他们都不知道。
田炳信:这8个月里她的态度有变化吗?
马晓先:开始时不行,但比较快地适应了,毕竟跟她的经历有关。
田炳信:没有电话,没有书报?
马晓先:但她可以随便地写东西,我也开始教她一些生活上的事。比如说衣服要自己洗一洗,她连洗衣粉都不会用,桌子也要自己抹一抹,这些过去都是别人做的。
田炳信:现在要重新过平凡人的生活了。其实你的角色也挺尴尬。
马晓先:很难弄,但我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刚到江青那工作时,她就曾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小马,你到我这工作,要有个思想准备。”我说什么准备,她说将来……那时是1975年吧,邓小平又回来主持工作了,我估计她跟邓小平之间有些观点上的矛盾,然后就说你要有思想准备,要不然的话怎样怎样。
田炳信:被赶下台?
马晓先:有这种意思啦。
田炳信:有意思,那就是说她还是有预感的。
马晓先:应该早有预感。她的权力欲比较大,比如有很多信写着“江青政治局委员收”,她就很高兴地拆看,如果写“毛泽东夫人收”,她就不太高兴,这些小事情能看出她的想法。
田炳信:这8个月里她哭过吗?
马晓先:没有。
田炳信:这人还是很坚强的。
马晓先:她很沉默,就是自己写些东西,然后慢慢地学着做点日常的事情。
田炳信:隔离点的环境如何?
马晓先:条件还是不错的。江青的房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扶手沙发椅,卫生间有坐式马桶、浴缸、立式脸盆,地上还铺了地毯。
田炳信:吃些什么?
马晓先:她喜欢吃洋葱头,也喜欢吃苹果。有时提出吃点粗粮,吃点青菜。
田炳信:她进秦城也是你去送吗?
马晓先:是,送她进去后我就出来了。
田炳信:江青后来是死在秦城吗?
马晓先:听说是,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
田炳信:我觉得你要是有时间,这段真应该写一下。
马晓先:等我闲下来,我会作为亲历者写一写。
田炳信:大历史谁都知道,但细节就只有当事人和目击者才知道,你恰恰是知道一些细节的人。就像现在外面写江青被抓这一段,就写得绘声绘色,说她嚎啕大哭,说她戴假头发,说她反抗等等。
马晓先:还说她吐唾沫,那些都是瞎说,她不是那种泼妇似的人。客观地说,她心里还是有主席的,虽然不会给主席织个毛衣什么的,但从家庭的角度看,她和主席的关系,她和女儿的关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田炳信:把江青送到秦城后你干嘛?
马晓先:1979年回来以后我真的不想干了,我们领导就劝我:“小马你要认真想想,现在到处都是大字报,你从中南海出来,你跟谁人家都知道,到底是上了‘贼船’了,你一张嘴能说得清楚吗?留在这里头,好在大家都了解你。”我觉得也对,后来就回到中南海门诊部工作,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到彭真那里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