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

等我们回到家,打开门的妈妈表情夸张加痛苦和别离后再碰头的高兴,她一开口就说“如果你们有个三场两短,我就从这四层楼上跳下去了。”我妈又把这车祸的事自己重复了一遍,好像她在现场。还是妹妹机灵说,“妈,这不都活着嘛。快弄点吃的啊。”我妈这才注意到我老公还是个客人,她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我妈似乎是自己见了岳母娘,不知说什么好,可能她还没有从我们的“巨变”中回醒过来。还是我老公比较机灵,字正腔圆地叫了声“妈”,还加上,“没什么事,就那车滑了一下。也没有蹭着。”说得好像他的车在哪里被人舔了一下一样。我妈点着头就上厨房去了。我们都觉得特别冷,都飞快的围着电火炉就没有挪窝了。 一会儿,门铃大作。

人还没有进来,我就知道六叔来了。他那惊叹号一样的嗓门,只听到他嚷:“这真是险啊!”我知道他又要感叹车祸的事,门口哗啦进来了五叔、六叔和七叔。还有我那三个婶娘。大家一围过来,就觉得这电炉太小了,后来我在美国看到那种餐馆户外用的大烤炉就觉得特别适合我们湖南而不是旧金山渔人码头旁的餐馆。

五叔和六叔是双胞胎,长得太像,过了40岁了多年邻居还是区分不出来,谁叫他们买房子都住在楼上楼下呢。可他们性格差异很大,六叔一直是老顽童性格,而五叔少言寡语,比交响乐还深沉。五叔和七叔都是老司机,以此为业,养活妻小。他们先分析了这个事故的起因和可能造成的后果,听得六叔不停感叹“啊”“啊”。我们都不敢吱声,因为不敢回头去想。还是老爸比较有大哥魄力,他开口了说 “几个老弟还是听好明天要负责的事吧。”叔叔们才回过神来到我家来的目的是安排明天的婚礼事宜。这时候六叔才开始注意到老公,实在长得太普通了,几个叔叔到如今才把注意力转移过了。老公赶紧凑过去握手介绍,叔叔们卷着舌头操了一口湖南普通话问长问短,很是好玩。而且六叔话多,还越说越来劲。

老妈把火锅就支在电炉烤架上,香味飘过来,我们的脖子都伸长了。鸭子火锅,妈啊,这不是野鸭嘛,几年没有吃了。可怜老公从来没有吃过保护动物,一声不坑就吃开了。害得几个叔叔又少了操练普通话的机会。婶娘们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仨姐们身上,问长问短。一下子家里暖和了七八度,火锅的气温就袅袅得随着人语在空中飘散开来。老公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家里种的菠菜和香菜,才发现菠菜原本是小个头、活泼可爱。而且第一次吃红菜苔,我们都大口吃着,没有时间讲话。美味,而且是家乡自产的天然美味,诱人程度一定排在美女之前。

叔叔婶娘领回各自的任务就回去了,老公跟我说好像怎么不是我们结婚,都没有我们什么事情。我说老家结婚有些规矩,而且都是家里人帮忙,这是风俗吧。

过了十点,跟妈说了会话,就上二楼休息。老妈把我的卧房布置成了一个红彤彤的新房,不过就是门口都贴了几个剪纸怎么就觉得那么耀眼。我推开门,发现老公都打上呼噜了,原来米酒后劲大,他本不胜酒力,又贪杯。这不就倒下了。我掀开被子,老天,老公怎么缩成一团,我摇醒他,他只跟我说冷。南方湿度大,气温一低,被子就跟冰窟一样。我发现他穿着老爸下午才给他的宜而爽加厚保暖内衣,本来就胖乎乎的他像个毛毛熊。我问他,“你还冷?穿这么多!”我翻翻他的衣领,嘴巴就成了个O型,老公里面还穿了一套内衣哪。穿着两套内衣睡觉,老公在湖南睡得三个晚上都是这样,而且都缩成一团,害我老爸又抱了床毛毯,我不喜欢身上压得厚厚的,后面只好放弃到隔壁老妹屋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就被老妈搞醒了,非常不高兴,直嚷太早。老妈就喊,“这是你结婚了,都9点了,你还说早。”我在床上吃了早餐,香菇米粉,马上精神就大好了,米粉还是家乡的好。好像只要是假日,我们姐妹都是伺候在床上吃早餐再接着呼呼。老爸老妈怎么这么好。我的眼泪就要掉在米粉里了。

老公直问,“这个肉汤怎么这么鲜,不一样”,我说是“人肉汤你信不”。老妈说是家里喂的猪刚杀的。老公大呼,我昨天还看了那个猪啊,跟我可好了。我说你这小子不赖啊,刚进门就连猪圈都查看了。老公说“你们家住的比北京的房子都大,有两间屋子,外面那间我想今晚就睡在那里,干净整齐,有稻草,还有一个煤炉子,可暖和了”。老妈听了直笑。

梳洗停当下楼,大门外听着一辆中巴车,我正纳闷哪。老公过来了,说“妈说了,我们赶紧坐这个车到乡下去把喝喜酒的亲戚朋友都接过来。”他还弄得挺明白。老妈又过来跟我和司机分别交待了接客的路线。

车行十几里路,就到乡下了。“真美啊!”老公说,竹林青翠,上面白雪压枝,能不美嘛。老公大肆感叹说不知道农村原来是这么美,我跟他说“你以为都是北方农村,大土方,周围好多里没有人烟,这里还有野猪跟狼那,出来就是吓唬你的。”老公不怎么相信,看着小舅舅屋前屋后的拿腊味,提着一个大竹篮,我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就是土鸡蛋跟鸭蛋。我们小时候吃太多了。老公忙着给老家那几颗百年桂花树摄影,好多人都说我们老家风水好,我看就是这几颗桂花树神气,小时候回外婆家,在火车站就能闻到那香味,那可是十里外啊。桂花开的时候,小舅舅就折下一篮子送到我们家,往往在车上就被旅客和列车员要光了。

白发苍苍的老外婆坐在炭火炉边跟姐姐说话,她看不见了,只能听出我们的声音。我有个预感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外婆了,不禁就难过。

我跟老公拖着一大车子乡下的亲戚朋友就往回赶了,司机正在接手机,老爸打来的,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见客人来。我在下乡的四故和二姨拉着我的手说我找了个好夫君。一看我老公正拿着个烟盒在中巴车上给人敬烟哪。我那个80岁的舅爷爷问我老公是干吗的,是个什么学历,我说是个博士哪。舅爷爷解放前据说还是个秀才,在老家以书写对联闻名。我赶紧又加上:“那博士就相当于以前的秀才。”舅爷爷就大笑了,“那跟老夫一样啊?”老公赶紧凑过来说,“差不多,跟您差不多。”一车人都乐了。

等我们这车人赶到桥头酒家,发现里头城里的客人早就吃开了,有些客人都起身要撤了。老公奇怪了,说“怎么都没有等新郎新娘啊。我还没有换西装哪。”老爸过来说“你们快进去吧,这些客人都要走了,还要赶场那,他们还有别处要喝酒去。”我们俩穿着雨靴就进了“婚堂”,上面还沾着泥巴。我们拿着可乐挨桌敬酒,又看到爸妈的那些同事朋友还有我的小学老师什么的老妈都请了。大家都很开心,小学启蒙沈老师直夸我俩“新人衣着朴素”。这能不朴素嘛,因为冷,我们都不能穿礼服。我穿着十六岁时的羽绒服,老公穿着我爸的大土棉袄。

后来我的小堂弟堂妹过来跟我说我们是他们看到最丑的新郎和新娘,可以破吉尼斯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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