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知道自己的健忘症会越来越严重的病人,我在努力赶在2008年到来之前把应该记得的重要的事情以流水账的方式记下来。为什么是2008,我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和什么人的一个什么约定,一个终结点,一个宿命。 拿起笔来我写下的第一个字是“惠”,原来我那么怕忘记她,真是死没有记性的蠢才。然后我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把-青-春-献-给-了---她。这纯属抄袭,我文笔不好,但逢我想要自己的想法以美好准确的汉字表达出来,我非抄袭不可。冯小刚导演总不至于告我的日记或者遗书是盗版侵权吧。 是,我把青春献给了“惠”,所以,才有机会让小鱼遭遇到28岁的中年的我。可是我并没有把我的中年献给她,因为我再也不打算把自己献给谁了。 我总是感觉其实在小鱼认识我之前我见过小鱼,可能是我经常去的第一食堂。小鱼,或者其实那是别的一个什么女孩子,站在卖饭的窗口处,我站在旁边,看到那女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神扫描过让人头晕的红红绿绿的菜单,由迷茫而转为坚毅。“三两饭,土豆烧牛肉”。北方小妞,真能吃。在她拿着饭盒挤过我身旁的时候我对大师傅说“二两饭,烧豆角”。我一直位于那个女孩子的盲点上,而她欣喜的目光都在浓香淳厚的牛肉土豆上。我没有再看她第二眼,每天我都若无其事地从容打量着校园里青春逼人的女孩子,太多了,看多了又让我头晕。这一年来我总是头晕。 “何老师,饭量够小的,减肥啊?”大师傅递过来饭盒,笑盈盈的胖脸蛋上泛着亮晶晶的油光。“我苦夏,没胃口。” 我在这个大学校园里长大,我看着大师傅从清秀少年变成庞然大物,他看着我从给家里买包子的小屁孩变成玉树临风的人民教师,多么深厚的交情啊,我居然对他说了半句谎话。我苦夏?这北方凉爽的夏天有什么好苦的?两年前在南方写博士论文的夏天,我的饭量还至少半斤,我高兴了能喝无数瓶啤酒,酒桌上人称“何时了”,我的最爱是熏排骨和酱牛肉,一顿没肉我就若有所失神不守舍,为了吃我在武汉炎炎烈日下走街串巷开发饭馆儿,我苦夏?!但是我确实是没了胃口了。我没胃口是因为有根刺游走在我的身体里,吃饭的时候亘在我的喉咙里,思想的时候亘在我的太阳穴里,睡着的时候亘在我的梦里,很痛,痛到我只能靠说谎来减轻。 博士毕业28岁中年的青年教师我很懒,我不想上课,因为我不想说话。我不想离开我的床,我得了“床依赖症”。白天我躺在床上思考,听音乐,看电影,晚上,有不同的漂亮女人靠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躺在床上思考,听音乐,看电影,我不记得那些女人,也不记得那些音乐和电影甚至我的思考,我只记得我的床。我时刻思念着我的床,在床上我可以不吃不喝不睡,我很少觉得饿,我喜欢从里到外空空的感觉,很爽。但是我又不能不上课,我得把自己拎起来堆好了给大家看,给爸妈看,我不想遭人同情。我起床去上课,可是我后背背着张无形的床,经常性的,我想闭上眼睛,躺下去,甚至摔下去。 我的课都是上午后两节,每次我都让学生提前下课,因为他们收拾书包的声音让我觉得好笑,我也曾经觉得吃饭是那么重要过。我的学生都喜欢我,我不点名,不出难题,上课不提问,甚至不看他们。我并不是个宽容的老师,我只是懒。 每次课间我都站在教学楼外面,看看一年多不见的北方瓦蓝瓦蓝又高又远的天,看看这个我生活了20多年的校园。我喜欢熟悉的地方,不用费力气去了解。这个时候会有几个班上活泼的女生跟我说话,问我哪里毕业,如何如何。小鱼和活泼的女生们混在一起,偶而安静地打量我一眼,目光就像我在食堂里看过的某个女孩子,清澈且坚毅。 我不记得我课间跟女生们都胡说过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班上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居然是要当红娘。我严辞拒绝了,胡闹,现在的学生真是莫名其妙。我生气,我生气是因为我还用相亲吗?我为什么要去相亲啊?自打16岁以后,就有无数的女孩子向我主动靠拢,包括“惠”,不同之处是“惠”的主动是因为看到我饱受相思之苦却羞于表达才伸出援助之手,我抓住她的手就彻底沉沦了。她的美是十村八店儿各个院系远近闻名的,她是我的骄傲,是我快乐和悲伤的主旋律,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青春献给了她。毕业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马上结了婚,过日子,过别人眼里王子和公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