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开学以后,她虽说留在本系,不过老板的研究所在校园外的一个荒僻的地方,走的是不同以往的路线。加上住的宿舍,班上同学都通通换过,本来熟悉的校园,竟然给了她一点“时空转换”的陌生感。本科时候教过她的老师,也好像集体商量好了似的,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很少见得到。过了一阵子,她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了。
结果有一次在路上看见李老师,他居然仍亲切地叫她“小不点儿”,搞得她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以后她就有点躲着李老师,生怕万一她和别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这么叫她, 她本来被人误以为“酷酷”的形象(哪怕是装酷)不是都丢人丢光光了!
大约过了几个月,她从系里一个马上要留校的师姐金婷那里听说李老师拿到美国T大的OFFER,正在准备出国,她欣慰地想,这下李老师总算梦想成真,可以扬眉吐气了。
金婷和李老师都毕业自一个老板,她本来不太熟。她实验室里的另一个师姐是金婷的铁杆儿牌友,经过这个中间人的牵线搭桥,也就慢慢熟悉起来,还打过好几次球。
有一天,金婷一个人单独来找她,一进门就有点神秘兮兮,“就你一个人在呀?太好了!你同屋一会儿不会回来吧?”
她好笑地问,“干嘛呀?这么偷偷摸摸的?”
金婷把门锁好,回过身来,说,“问你个事儿!”她神情严肃,拉了一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来,还很庄重地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说,“你要对我说实话。”
她被这阵势给吓住了,“你问吧”,继而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也没骗过你呀?”
金婷欲言又止,用眼光又重重地看她一眼,好像在说,“不说实话,后果严重。”
她也学金婷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住金婷的胳膊,说,“我知道了,事情严重,坦白从宽。”
金婷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李老师--向你--求过婚没有?”
她楞了一下,眉头皱了皱,眼睛胡乱眨了好几下,好像没听明白,“你说什么?哪个李老师?向我--求婚?”她觉得啼笑皆非,不知道金婷在问什么。
“哪个李老师?”她又重复地问。
金婷被这么一弄,也有点心虚似的,结巴地说,“就是那个那个,要出国的,李老师,我--觉得你们挺熟的。”
她好像明白了一点,放开手哈哈大笑,“你说他呀,他怎么会向我求婚?我有男朋友呀!只不过在外地,你这是什么荒唐问题。”她差点要去摸摸金婷的额头,看她发烧了没有。
金婷好像有点失望似的,“他真的没向你求过婚?嗯。。。看来是我多心了。”
她仍然在捧着肚子笑,“你怎么会有这份心?你的这个想法,真的很滑稽。”
金婷忧心忡忡地说,“我也觉得滑稽,可是,可是,他就是这么向我,求婚的呢!”
“啊?”这回轮到她圆睁了眼睛,惊诧不已,“李老师向你求婚?”她目瞪口呆,“你们,你不是,你们不是还没谈恋爱吗?”
金婷叹了一口气,“是没有谈上。我也吓了一大跳,可是,他就是这么求婚的。”金婷看她仍然不敢相信的眼神,“喏,我给你学学啊。”
金婷坐正了,开始学,“他说,小金,我要去美国了,想在临走之前,把婚给结了。我看--你,挺实在的一个姑娘,而且--也在准备出国,和我就算是--志同道合了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嫁给我?”
“我呢,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所以--啊,可能对婚姻看得比较透。对我的妻子,我不要求她漂亮,贤惠什么的,干不干家务,脾气好不好,都没有关系,我只要求她--诚实,对婚姻忠实,然后对我好,就像对一般人那样,就可以了。”
“我--这个人,除了抽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试着--戒。对婚姻,我的观念就是,自己无论娶了谁,都会尽力去爱她,对她好,对家庭忠诚,这点我可以保证。。。。”
“天哪,这。。。这是什么求婚呀?”她听不下去了,“这怎么听着跟买卖条约一样呀?”好像也太。。。轻率了?
金婷停下来,说,“我也觉着,当时我吓了一跳!后来想想,婚姻,说白了,可能也就是互相善待,忠诚,就是这样了?能有份心的,我还是挺感动的。。。比我当初的男朋友强!”
金婷原先的男朋友是外单位的,好像谈了好一阵,学校要集资给新结婚的年轻老师建“鸳鸯楼”的时候,金婷觉得机会特别好,大概也觉得他们谈的差不多了吧,就催着男朋友俩人一块凑钱付点首期,定下一套房子,以后结婚就有着落了。
没想到男朋友不知什么原因不太同意,后来又插进男朋友的妈妈,说金婷很可能要诓了儿子的钱买房子,今后要是婚没结成了如何如何,金婷的男朋友大概夹在中间“立场不坚,左右为难”,最后变成了男方认为金婷不是想“算计”儿子,就是想买房子逼婚,而金婷则认为男朋友不是没心娶她,就是完全受他妈妈摆布,今后也不会幸福。总之最后是不欢而散,两个人分手了。金婷伤心了好一阵子,一提到男人就心灰意冷,说对男人普遍失望,都不想再找了。
她问金婷,“你--准备怎么办?”
金婷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他看上去倒是挺有诚意的,人也不错。。。可是--这也太突然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问,“你对他有感觉吗?”
金婷摇摇头,“感觉个头,连熟都不大熟!知道这么个人罢了。所以我才来问你呢!我以为他把我们系里的单身都求遍了呢!结果。。。他怎么没来找过你?。。。”
她好笑地答,“咱现在不管他为啥没找我了,不是他求的是你吗?没准儿他早就看上你了?”
金婷又摇头,“我和男朋友分手都好久了,也没见他来找我,肯定是要出国了拉我做个“垫背”的。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他怎么来找--我。”
她又接着问,“那你有可能对他--培养感觉吗?”
金婷想了想,说,“天知道!你说感情能培养吗?”
她又笑,“怎么我问你的问题,你都反过来问起我了?”
金婷又追着问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她立刻跳起来说,“我的妈呀,你别吓我了,突然连爱都没说过的人求--婚,我肯定吓跑了。这不是,闭着眼睛嫁吗?毕竟。。。恋都没有恋上过?”
金婷叹了一口气,说,“睁着眼睛也未必就能怎么样。”她若有所思地说,“经过上一个男朋友,我觉得感情好空,说分就分了,特别灰心的时候,也想过随便找个人嫁了,管它爱不爱的,还不是都一样。不过。。。真到了现在,还是挺心虚。。。下不去手哇!这么个速战速决的婚姻法,能持久吗?”
金婷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她终于无话可说了。
她不由想起以前听姐姐说起的,男人若是遭受了感情的严重打击,心灰意冷的时候,就会“随便乱娶”,女人则完全相反,变成“不敢再嫁”。她觉得这个理论看起来对李老师,和金婷,还有点适用呢!
她把这个理论说给金婷,果然金婷很同意,“是这么回事儿。”
过了几天,金婷见到她,有点垂头丧气地说,“我已经把他回了,没办法,要闭着眼睛嫁人,还真挺难的。”
她见金婷情绪低落,笑着说,“看你啊,拒了别人,还这么郁闷,人家被拒绝的还不定怎么样呢!”转而开玩笑地说,“哦,还是女人说NO的时候,其实是YES的?”
“你就来打趣我吧!”金婷白她一眼,“看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金婷忽然转念说,“保不定,万一李老师真的随便乱娶,说不准改天把婚求到你头上,看你还笑不笑!”
她仍然嘻嘻哈哈,“唉,我还忘问了,你跟李老师说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金婷说,“他好像没有太大吃惊,说,没关系,他可以理解。还说,在他没结婚之前,如果我后悔了,还可以去找他。”
她对金婷说,“看来李老师对你还是有意的,至少给你RESERVE了一个POSITION。”
说着,又开玩笑补充一句,“如果李老师下次真的胡乱求到我这里,我一定对他说,你回去找金婷吧!
其实她拒绝你,很有点于心不忍啊!你再努力努力,加把油,说不定就能成呢?”
金婷大叫着“你这个叛徒!”就来打她,她赶快闪到一边,还是殃及一个胳膊,哎哟哎哟地跑掉了。
过没多久,她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李老师,他抱着一大袋黄灿灿的桔子,显得格外高兴,见到她就说,“来来来,小不点儿,来帮我消化一下爱国桔子!今年桔子大丰收,来不及运出去,系里支持农民生产,买了一大堆,给每个老师都分了不少,我哪里能吃这么多!你帮我个忙,拿点儿去吧!”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老师已经把一大兜塞到她手上。她乐呵呵地说,“听说你要出国了?恭喜恭喜!”
李老师喜笑颜开地说,“我不光要出国,还要结婚了!”
她楞了一下,脑海里迅速闪过金婷的身影,难道她改主意了?她急切地问,“和谁呀?”
李老师回答,“就是系里贺老师的女儿,贺老师给牵的线。”
“哦,”她又傻楞了半天,有点失望,接着问,“你,和贺老师女儿,原先就认识?”
李老师大大咧咧地说,“不认识,贺老师认识就行了!我的情况,贺老师是知道的。再说,我对老婆要求也不高,踏踏实实,正正经经过日子就行了呗!”
她冲李老师笑笑,脑筋半天仍然转不过弯儿来,that's it? that is it? 李老师就要结婚了?
末了,他们互相留了电子邮件,因为她也在考T,G,说不定到美国还能遇上。
李老师说,“回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吱一声,没准儿咱们能到一个学校,那我可真的就活转去了,和小不点儿成为同班同学!”
她也笑,“不会的,等我奔去的时候,你至少是个TA什么的,没准儿又指导我做论文,那我不成了本科研究生论文全“栽”你手里啦?”
李老师爽朗地哈哈大笑,说,“你就等着去贿赂我吧!我保证给你全A!” 他们就这么开着玩笑,结束了谈话。
李老师走后,她自己忙三忙四的,居然一直都没有再联系。一直到她出国后第一次回国,见到昔日的大学同学,不知怎么提起了李老师,听说他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仍然和贺老师的女儿幸福地婚着。
她想起他出国前火速结婚的故事,当年的担心算是落了地,进而觉得实在是AMAZING。多少恋爱多年的情侣和夫妻劳燕分飞,李老师这样误打误撞,速战速决的婚姻居然也风调雨顺地过来了。这婚姻的法则,虾道蟹道的,恐怕真是“道可道,非常道”也。--祝福这一家子。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