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姨娘去世了.她一个人死在房里, 好几天过去了, 才被邻居发现.
没有人通知我,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身在海外的人, 家人也许是怕会影响我的情绪给我带来太多的痛苦.
一个多月之后我打电话回家, 妈妈告诉了我, 听出来她的声音哽咽了, 但是极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哭. 我也没有哭, 但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好痛, 刹那间仿佛空气中凝结,一切都没有了, 只剩下哀伤.窗外阴深深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深了, 并且立刻就要砸下来将一切毁灭. 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尽管妈妈故意把话叉开, 而我继续和妈妈谈论另外的话题, 但是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么多挥之不去的景象. 她肥矮的身躯, 她不修边幅的着装, 她的笑脸, 她很八卦时候的表情, 还有还有更远处, 她给妹妹梳小辨子, 她总爱疯疯癫癫地拍着手唱着歌…
二姨娘一生未嫁, 做下辈的我只是好奇却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从来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没有去想过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妹妹写的日记 : ‘今天二姨在洗碗, 我偷看了二姨娘的日记 : 亲爱的XX… , 我还没有看完, 二姨娘就回来了, 不准我看. ‘ 后面是爸爸的批语 : 偷看别人的日记不好.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件关于二姨娘的感情的描述.
二姨自己没有孩子, 所以她对我和妹妹喜欢得紧, 特别是漂亮可爱的妹妹. 小时候经常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要认妹妹做女儿. 妹妹不愿意, 因为她好胖, 她很丑, 还有她爱耍流氓,总是喜欢死皮赖脸地亲小孩子的嘴
二姨在一家工厂里做事, 小时候二姨经常到我家来玩, 有时候也会住上一段时间, 帮妈妈做做饭, 还有的时候给我和妹妹做件花衣裳. 还有一次, 二姨和妈妈把家里的旧衣服全部收拢起来, 剪成脚的形状, 然后用缝纫机打成鞋垫. 那个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不大的两居室到处都是碎布, 二姨娘背对着我不停地踩着缝纫机, 她把那时候流行的灯芯绒布放在外面, 中间轧的那些都是不太好看的碎布条. 那些自己动手做的鞋垫真的好耐用, 一直用到我去北京念大学..
关于遥远的小时候的回忆总是很温暖很亲切. 好象记忆也会过滤, 它总是呈现朦胧的淡淡的温情.
后来我长大了, 发觉和二姨娘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90年代中, 城市里的人们都知道打扮了, 二姨娘还是那个样子, 矮矮胖胖的, 穿着最土气的衣服.我开始不喜欢她了, 觉得她好丢脸, 不喜欢她来我家住. 而且她总是喜欢没完没了的唠叨, 东家长西家短的, 话一多了就容易得罪人. 最后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得罪了.
二姨娘好象很早就下岗了, 然后先是去北海投奔在那里工作的舅舅, 然后一个人去广州的旅馆打工. 通常做的就是打扫卫生的工作. 这些工作做的都不会很长, 还是因为二姨娘那个爱八卦的坏毛病惹恼了不少人, 她还总是自以为是, 认为她处处是理.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二姨娘从北海一家酒店辞工回来, 顺便在我家住了几天.听她和妈妈聊天说是因为看不惯她酒店的老板总喜欢跟年轻的女孩子打情骂悄, 于是有一天她忍不住把这个老板训了一番, 指责人家作风不正派. 自然, 工作是没了. 她一脸骄傲地回来了. 回来给我和妹妹带来了一些酒店客人不要的旧衣服, 旧皮包… 特别高兴地对我和妹妹说, 快来看这么多的花衣裳…
二姨娘把积攒了几十年的钱在县城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大三居. 没人明白她一个人住为什么要买那么大的房子. 我去过几次, 房子挺大的, 她一个人住房子却也不是很显空.她一一向我介绍她从全国各地捡回来的宝贝. 塑料花, 贝壳做的工艺品, 花花绿绿的图片,好多皮包, 一间卧室被一张乒乓球桌占满了. 还有两间卧室, 二姨娘说, 你和妹妹来了, 一人住一间, 我就住客厅里. 出国后第一年回去, 我去她家看她. 给她带了法国各地的地图还有一些小点心等等. 我想这些礼物应该是她很喜欢的. 可惜没有机会亲自问她.自此, 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