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似乎无所适从,学生的疲劳战术起了效果,天安门广场对我们来说已经魅力不再,上学放学仍然日复一日。5月30日,美院的学生在广场树立了一座“民主女神”像,引起了新一轮的参观高潮,在几个要好同学的威逼利诱下再次来到的天安门广场,此时的广场似乎没有了几天前的辉煌,我们轻松地就进入到了腹地--纪念碑的下面,民主女神像坐落于广场的北侧,造型和火炬一看就知道是抄袭米国的“Lady Liberty”,只不过把人家单手高举换成了双手擎举,对于艺术无知的我当看到粗糙的石膏质地就觉得他们因为太匆忙而尚未完全整平,因为正对天安门的主席肖像“递照儿”,让我在失望之余略微增添了些许无聊的恶作剧心理,多年以后才明白学生是意图“民主”与“专制”的对抗,但此时的我已经不再认为当年是所谓的“民主运动”或“民主启蒙运动”了。
北京的学生似乎都撤回到了学校,除去如柴玲李禄封从德乌尔凯西这样的学运积极分子可能就是后期才来到京的外地学生,毕竟广场上风雨交加还衣不裹体食不饱腹,香港送来的彩色小帐篷和遍地的垃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昏下的几个孤独的环卫工人的身影也揭示了这场运动已经步入荒凉。学生们还在耗什么,就这么永远占据着天安门广场?这恐怕是每个人心头的疑问。让人热血沸腾的绝食已经结束了,不知道妥协的双方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从小就只接受过党文化洗脑的结果就是只知道“坚持就是胜利”,学生们恐怕那时候的唯一想法就是“割据”广场以要挟政府,强行清场的解放军已经被市民拦在了半路,政府已经没有其他招数,更何况人民的子弟兵爱人民,枪口只在抵御外辱时才被使用,却忘记了党军也是国家机器,也具有对被统治阶级实施镇压的对内职能。
6月3日的狼真的来了。虽然我已经不再去广场,但有关广场的信息更新却一直不断,事实或谣言的传播并不比现在的互联网时代更慢。黄昏时分我们就已经知道了西单六部口附近打起来了,最初的对峙可能是警察和群众。传说中军队采取人枪分离的措施已经潜入大会堂和中山公园,一辆运送武器弹药的警用车辆在六部口被警惕的我人民群众发现,可能有好事群众企图占领或夺取这辆车而引发了武装冲突,群众使用西单地铁建筑工地的砖头和钢管作为武器,警察释放了催泪弹试图驱散群众,最初的人员伤亡不明。
新闻联播开始播报了“紧急通知”,警告市民不要上街不要去广场,在天天喊着狼来了狼来了的日子中,对此已经麻痹不仁了,即便没有老爸那严肃认真的警告,我想我也不会偷跑去广场看热闹,最后去广场时看到的满眼垃圾给我留下了恶劣的印象,运动的旷日持久让我失去了最初的迷恋,指挥群众的成就感在热情消退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运动中最普通的一分子,对待权力无所谓的态度也让我与中学生的非法组织若即若离,周期性的心理疲惫让我在6月3日的晚上留在了家中。如果不是我的舅舅在凌晨叫门,我可能会睡到太阳高照。舅舅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慌张的神情让我睡意全消,“动手了!”、“开枪了!”、“打起来了!”、“还有坦克!”只言片语告诉我们北京城中发生的一切,父母也起来了,在客厅中能够听到建国门传来的清晰的枪声,不知道是谁第一次使用“炒豆般的枪声”,第一次听到真枪的感觉就像是遥远的天际有人在炒豆儿。最先到达到广场戒严部队大约是在凌晨1、2点,尽管长安街的西侧的冲突几经很激烈的,但金水桥的人民还是以为解放军使用的是橡皮子弹和催泪弹,当前方跑过来的人告诉是真枪实弹时,愤怒的人们丧失了仅有的理智,任何可能成为凶器的物件都被用上了,菜刀、棍棒、砖头以及自制的燃烧瓶。为了准时冲进广场,跟在坦克后面的戒严部队无差别向着可能阻拦他们的市民开枪,任何“土匪”“法西斯”的叫嚣都会招来一阵阵扫射,伤亡不记其数。
此后的一周,是个极度混乱的一周,士兵被烧死军车被破坏,学生领袖不断被逮捕,谎言充斥着北京的各个角落,政府在电视上讲,人民在背地里讲,民运领袖在广播里讲,柴玲的“越是法西斯丧心病狂地镇压的时候,那麽,一个真正的人民的民主的共和国也就要诞生了!民主存亡,最后的关头已经到来了!同胞们,觉醒起来吧!打倒法西斯!打倒军人统治!人民必胜!” 让我们以为内战即将展开。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并未如柴大妈所愿,再往后的日子里,枪声逐渐稀少到再也听不到,一切变得平静下来。各省市自治区先后表态,支持北京的镇压行动,邓小平在接见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的讲话上了CCTV,这是两个多月以来这个老人第一次公开露面。这意味着运动已经结束,300万解放军再次捍卫了共产党的一贯伟大正确光荣。
白色恐怖仍未彻底消失,不断听说有人被捕,萧斌同学的杀一儆百起了明显作用,人民再也不敢公开谈论6月3日晚上到6月4日凌晨的长安街和天安门,听到的都是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那晚的枪声是因为解放军冲天开枪所致。抢购热潮过去之后,人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