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

前两天收到好朋友的邮件,告诉我和丈夫两天前开了一场世纪大战,和我抱怨丈夫脾性难改,问我该如何为人之妻。随后转发给我她丈夫在争吵之后写给她的邮件, 看完之后,我不禁哑然失笑。

结了婚的人,都会面对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好夫妻间的不同观点和分歧,我结婚的时间很短,让我去解答这个问题,可能不是理想的人选,结婚几十年的人多的是,我这个结婚才不过三年的人,是不太适合对此发表太多的“高见”。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何处理夫妻关系,和结婚时间的长短,似乎不应该划等号。有些人结婚几十年,可是还是闹不明白为什么结婚,结婚后如何面对夫妻间的分歧。

懂事的时候,正好是文革期间,经常见到爸爸和妈妈吵架,那时候是非混淆,多数人都闹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父母因为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不一,于是经常拌嘴,吵架之后,互不理睬,十天半月两人见面也不说一句话,脸上都冷冰冰的。妈妈有时候很晚都不回家,家里的孩子,大的都出去当兵了,剩下我和还没有成年的姐姐没人管,还好那时在部队大院里,有机关食堂可以搭伙,我们两个才不会挨饿。每次他们吵完架,如果有客人来访,两口子顾及夫妻的脸面,就在客人面前夫唱妇随,客人走后,两人也就顺台阶而下,自然就和好了。于是,那时,每逢父母吵架,我就盼着有客人来,希望爸爸和妈妈尽快和好,我们做小的就不用再看大人们之间那张冷冰冰的脸, 妈妈能早些回家,做些好吃的给我们吃。

文革结束后,父母再没有为了各自的不同政治观点而吵架,不过依然为了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儿磕磕碰碰, 70-80 年代的时候,逢年过节,总有爸爸在乡下的亲戚来访,妈妈总是一幅热心肠,把家里平时节省的吃用,拿回去给一一分派给亲戚,还细细的列出那样东西给谁,每一家都不落下; 不过,爸爸开始不太愿意和妈妈娘家的亲戚来往,觉得妈妈的出身不好, 和他们来往会对他的前途有影响,两人经常为此拌嘴,后来,世道变了,爸也不再对此计较了,还帮助了妈妈的一些亲戚找工作,于是,两人之间的拌嘴少了很多,基本上没有出现过世纪大战的局面,不过,妈妈还是和我说,觉得爸爸不懂得人情世故,特别是对自己的儿子,总是看不顺眼,让妈妈很是伤心。后来我问过不少男孩子,发现他们大都和他们的父亲比较疏远,他们总结出一句话,父子俩太相象 , 互相看都不顺眼。想一下, 也是真的有道理,爸爸从来不和我们姐妹们制气,这样看来,父子间的鸿沟是天生注定的,妈妈就是再和爸爸争吵,也争不过这天生注定的命运。

爸爸是个不会哄女人的男人,妈妈病了,他也不会照顾,在妈妈去世前,妈妈对此意见最大,和我说了很多次,以后嫁人,一定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有一天,爸爸在医院里陪妈妈,只管坐在一旁看报纸,妈妈要喝水,不叫他就不会主动端水给她喝, 妈妈终于发火了,当着病房里所有人的面,爸爸把好好的数落了一通。 61 岁的老爸爸回家后觉得好委屈,在我面前哭了一场,我知道他心里头难过,也知道他那不会照顾人的秉性改不了,只好在当中当调解人,到病房里告诉妈妈爸爸在我面前哭鼻子,一个大男人,轻易不掉泪,在女儿面前哭,可见妈妈真的伤了他的心,让妈妈也觉得后悔了,于是两个人和好如初。妈妈临死前,还一个劲儿地担心爸爸以后孤独,给他相中了一个女人,和那个女人说,把我们家和爸爸托付给她。虽然爸爸和那个女人后来没有结果,但是,我真的佩服妈妈,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爱丈夫,无怨无悔的一辈子,在我的眼里,实在是很伟大。不过,父母间的争吵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怎么也忘不掉,也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夫妻之间,任何事情都可大可小,可小的事情一旦认真争吵起来,就上升为夫妻间的矛盾,会对孩子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

后来我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我周围的人的婚姻大都不如意,不少的夫妻都在争吵中过日子,也有的不争不吵就分了手,夫妻俩在一起成天乐呵呵的没几个,让我觉得,夫妻之间嘛,总是要吵架的。 我在家里是最小的,挺任性 的,全家人对我这个老小平时都让三分,于是乎我也脾气臭的很,常常得理不饶人。但是,我虽然快嘴,但是,最不愿意和人吵架,更不愿意和丈夫吵架,于是就干脆不嫁人,没有丈夫,也就不用吵架。

人进中年的时候,最终还是耐不住一个人的孤单,找了个男人出嫁了,找人的标准是对方要性子平和,不爱吵架。幸运的是, 我还真地找到了一个性子平和的男人,于是,嫁人之后,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只讲道理不吵架,幸好,丈夫也同样这样想,于是,结婚三年了,两口子之间还真的没有吵过架。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有时候做事毛毛躁躁,沉不住气,每逢遇到我发急的时候,丈夫总是拉住我,说:“ Calm down, smell the roses!” 说来也怪,经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就安静下来,本来不假思索冲到嘴边的话也剩下半截咽了回去,对他的冷静,我不得不服,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我可是遇上了能驾驭我的人了。

在我看来,夫妻间吵架,多数是因为双方都在气头上,各不相让,才会引发, 并且升级为“世纪大战 ” , 如果当中有一个人保持冷静,世纪大战也打不起来。好朋友和她丈夫之间的世纪大战,也不过如此,她是个比我性子还急的女人,偏偏碰上了一个做事拖拉的男人,两个人又都年轻气盛,夫妻之间打一场,一点已不奇怪。 夫妻间吵架,什么都得可以骂,最忌讳的就是翻老账,老账本一摊开来,新账旧账一起算的话,往往就会说出分手的重话,此话一说,本来就已经不稳的夫妻关系就岌岌可危了。

处理夫妻关系, 真的是一门艺术,做夫妻,应该体谅对方在外谋生的艰辛,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夫妻是和你相伴到老的人,而不是全能完美的神仙或英雄,不过也和所有人一样,是个凡胎, 别指望对方能做到所有的东西都能使你满意。

两个月前的一场小风波,才让我充分体会到了为妻不易。

老公因工作调动,我们要搬家到加利弗里亚去,他三年前买下的房子,不得不卖掉,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的房子放到市场上才四天,就马上有了买主,预定在一个月里做完房子的交割手续。没想到这时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当我们的产权公司在做我们的房子的产权调查的时候,发现三年前老公买房子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的前妻分开居住了 6 年,但是还没有办离婚手续,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买房子会有隐患,虽然房子的产权上说明是已婚的分开财产,但是,他们的婚姻在他买了房子后的两个月之后才正式结束,在他们的离婚书上,竟然没有标明房产地归属问题。按照美国的法律,这当中就牵涉到了他的前妻,我们要卖掉房子,就必须得到他前妻的书面同意。如果他的前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这房子从买到供楼,都是老公一个人独立承担的, 那时,他们的经济早已分开了。 偏偏这位女士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自从和他离婚之后,一直无法面对事实,于是就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想敲一笔。

老公从我们的经纪人那里得知这一坏消息,顿时乱了方寸,回到家和我一说,我也傻眼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辛辛苦苦供了三年的楼,还要另一个和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的女人的许可,才能处理,我做三年他的妻子,才发现,我对这个房子没有任何发言权,心里真是又恼又气,以我的脾气,真是想狠狠地把老公臭骂一通,他这离婚办得也太糊涂了。好几次话已经到了嘴边,一看坐在一旁的老公那幅伤心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这个时候骂他, 于事无补,不如和他一起想一下如何解决。

第二天,我在网上查询了所有关于离婚后房产因如何分配的法律条款,同时, 立即要老公去找律师,向律师咨询,遇到这样的情况,那些法律条文对于我们有帮助。 第三天,老公和律师谈完后告诉我,和律师咨询之后,感觉好了很多。律师告诉他,这样的案子,可以先通过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可以通过打官司,根据老公买房子的实际情况以及州法律, 我们可以拿回我们应得售房利益。

不过,话虽如此,我们俩从来没有和人打官司的经验,对此多少还有些担心,通过我们的律师多次和对方交涉,拖了将近两个月,对方终于同意签字, 房子是卖出去了,可是,卖掉房子所得的钱却不能动,要等到法官来判定,这笔钱是我们计划在加州买房子的时候叫押金, 老公要到新公司上班,不能再拖,我们不得不搬到到加州,临时在一个小公寓楼里安顿下来,所有的搬迁计划都各打乱了。这个两个月可以说是我们结婚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以前住的是一栋小楼,现在蜗居在一个只有我们原来面积一半的小公寓里,老公一面要面对新的工作和新的环境,一方面要面对这场官司,弄得他身心疲惫,回到家后也难有高兴的时候。 看到他这样情绪低落,我心里也很难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才发现我在他身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说真的,一个男人在外面,总是要充当一个大男人的角色,表现出一幅顶天立地的模样,只有回到家,这个他可以放松身心的地方,在妻子面前,他才可以放下大男人的面具, 显出软弱的一面。有几次他和我说,我真的想哭, 我和他说:哭吧,别以为男人掉眼泪是丢人的事情,在我面前哭一场,你会好受些。他默默的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眼睛红了, 我们一起哭了一场,把这一段时间的压力都通过眼泪宣泄出来。他拉着我的手说:“我真希望我的第一个妻子应该是你,这样我就没有这些麻烦了。谢谢你让我哭出来,我感觉好多了。”

女人爱哭,这没有什么,很多人都理解,因为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女人比男人软弱; 不过,为人妻之后,我发现,男人其实也爱哭,不过不是在人面前哭,而是心里面在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见得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爱哭的男人 未必就是个软弱的人,是人都应该有一个适当的渠道宣泄自己的感情。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有难同当,如果没有相互之间的理解和体谅,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该如何过来。还好,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能拿回多少钱,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通过法律途径结束这一场纠纷之后,他从此不再和对方有任何牵连,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

记得去年有一天,我们俩在一家快餐店吃午饭,一对年老的夫妻坐在我们对面,老先生和老太太都打扮得很整齐,两人和和气气地小声说话,当老太太起来去买饮料的时候,老先生笑着和我们说:“我们结婚 60 年了,我才开始适应了她。” 看着他们俩互相搀扶着离去的背影,我和老公说:“天哪, 60 年的婚姻,比我们俩的年龄都长, 难得他们依然在一起,如此相爱,等我们结婚 30 年时,我们已经和他们一样老了。”老公说:“那时我们可能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过,只要我们能和他们一样的恩爱,我就知足了。”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 婚姻上的中外结合,多多少少都会有矛盾,很多人都说,涉外婚姻,只是好看,够刺激,真正幸福的不多。 其实,就是在国内,真正幸福的婚姻也难找。 在我开来,幸福的婚姻不取决于和什么样的人结婚,而在于夫妻双方互相的理解与尊重,没有这一条,无论和什么样的人结婚,都不会幸福。和外国人结婚,我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现今这样一个开放的环境之下,是很常见的一件事,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外国人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拉屎放屁。 和老外丈夫相处,别把他当老外,他和我一样,都是人而已。

2006 年 6 月于加州 Pleasant H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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